孟香橼:“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辦婚禮?媽媽我不偏心,章柳有的,你們也少不了。”
于白薇剛欲回答,商陸搶先道:“我和薇薇商量好了,不辦婚禮,一切從簡。”
于白薇硬生生的将到了嗓子眼的話吞了下去,細聲道:“對,一切從簡。”
孟香橼笑着撫摸她的頭,“難得現在還有這樣的姑娘,真是個好孩子,我是好福氣,兩個兒媳婦都百裏挑一,小于,你父母呢?他們現在人在笠州嗎?”
“我不是笠州本地人,我随小姐妹來笠州……”,她斟酌着措辭,咽下“打工”兩個字,說:“我在笠州工作,母親早就去世了,父親在老家生活。”
于白薇沒提及還有兩個懶惰的哥哥,和一個已嫁人的苦命妹妹,家裏窮的叮當響,靠着父親種的幾畝地勉強糊口。妹妹的婆家嫌她生了個女兒,丈夫整日打她,她偷偷給于白薇打過電話,一心想抛家棄女,到笠州來打拼。
妹妹比她長的更富姿色,到城市裏打拼,靠什麽打拼呢,是要在農村過幹淨的苦日子,還是在城市享受肮髒的榮華,久經風塵的于白薇傾向于前一個。但這不意味着如果讓她重新選擇,她會颠覆如今的生活狀态,在農村裏待一輩子。
後來她給妹妹的婆家寄過錢,聽說情況出現了好轉,寄錢即成了常态。說到底,于白薇覺得錢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它能讓人擺脫許多絕望的困境。
孟香橼沒有再繼續追問她家的人口和經濟情況,說:“早知道讓商陸把你父親接過來,我們還能見上面,他就是太愛做主,你懷孕這麽大的事他一直瞞着我們。”
于白薇望了望商陸,永遠猜不透他真實的想法,他活在自己的具有潔癖的精神世界裏,卻又能巧妙的處理世俗中的各式關系,他是一個可怕的孤獨的男人。
“媽媽思想不封建,你們想辦婚禮就辦,不想辦就不辦,不管生的男孩還是女孩,媽媽都喜歡,商陸,你快當爸爸了,可要把你的玩心收一收了。”
商陸道:“媽,你給我留點面子。”
孟香橼道:“我得開始準備孫兒的衣服了,小于你什麽都不用操心,安心養胎,千萬别多想,聯系醫生找月嫂這些活就讓商陸去幹。”
于白薇應和着孟香橼的囑托,未來的婆婆賢淑得體,端莊的容顔,體面的工作,受人尊敬的職業,她缺的,孟香橼全部擁有。同是女人,相差之大,于白薇的眼睛裏亮起淚光,那時爲自己留的眼淚,像滴到殘荷上的露珠,似滾非滾。
憂傷之下,一時不寒而栗。
葉雅歌老遠就嗅到了房子裏歌舞升平的氣味。房子是歐式的,白色的屋頂,淡黃色的牆,雕花的柱子,矗立在那結實的顯示了主人的财富。她不嫉妒林睿的不勞而獲,也不嫉妒成片的鮮花裝飾了整面的牆,一心隻想着看看林睿今天的裝束,她到底有沒有将林睿比下去,骨子裏的焦急像喝了醋似的酸,在這樣的時刻,心思竟偏到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她注意到了鞋面上沾了丁點的泥,米粒般大小,可能下車時蹭到了綠植的葉子。她不想蹲下身去擦拭,也不想讓高勝群幫忙,就那麽煩躁的硬挺着,或許這是身體在用一種隐晦的方式排遣失落。
高勝群跟着葉雅歌的步伐,時不時小心翼翼的扶她一下,無奈的望着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她是藏不住情緒的,喜怒哀樂都表現的清楚分明,這也是高勝群喜歡她的原因之一,她單純通透,和他接觸到的許多面心相悖的人不同。
此刻她在爲什麽而不高興呢,是眼前氣派的建築物,是章柳的大手筆吧,高勝群默默難受起來。他是領固定工資的,以他的積蓄,就算再加上父母的接濟,在短時間裏達到安置豪宅的目标根本不可能。
他以爲葉雅歌是在将他的實力和章柳做比較,奇怪的冒了句,“雅歌,跟着我你受苦了。”
葉雅歌的眼睛直視前方,穿着黑色西裝的章柳在人群中明媚生輝,陽光像花灑噴出的熱水,灑在他潔白的牙齒上,升騰起令人淪陷的氤氲。她微微一皺眉,說:“哪有啊勝群,跟你在一塊,我過的比以前好多了。”
“我會一直真心待你的。”
“謝謝。”這兩個字冒出嘴邊時,葉雅歌沒任何意識,她對他所做的,也隻能用這個詞來囊括了。
高勝群的心咚咚亂跳開,眼神放空望了望前方,又望了望葉雅歌,對她百看不厭,捏了捏手裏拿着的包,莫名增加了自信。
章柳客氣的同他們打了招呼,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他對他們和其他同事、同學一視同仁,沒有多客氣一分,也沒有冷落一寸,然而普通的一視同仁卻讓葉雅歌如喝下去一大盆冰水,冷的血液凝固了。好像熱水器的熱水突然放空了,未來得及燒煮的自來水從頭澆到尾。
有昔日的同學認出葉雅歌,主動叫她的名字,誇她一點沒變,還像二十歲的年輕模樣。也有同事和她寒暄,贊她今天穿的裙子好看上天了,耳墜好看,項鏈也好看,還問在哪買的。葉雅歌簡單敷衍後,她們背過身去密談,盡管聽不清楚,葉雅歌能猜到說的無非是她是章柳前女友之類的閑話。
女人就是這麽膚淺,總覺得背地裏嚼舌頭的手段多高明,誇人的方式也很無聊,二十多歲時誇你皮膚好身材好相貌好,三十多歲時直接來一句,你和二十歲時沒區别,聽上去這是誇人的最高境界似的。二十多歲的女人就肯定比三十多歲的富有魅力嗎,葉雅歌高傲的挺直腰杆,四下邊尋找林睿的身影,邊掃視那些灰頭土臉的,平庸又俗不可耐的女人。
高勝群被一群昔日的男同學包圍住了,男同學們都已結婚生子,在圍城的一方天地裏如同船舶的繩索牽引着的木樁,牢固的紮在泥土裏。在不堪船舶重量的同時久經風吹日曬的考驗,一邊羨慕大海的廣闊雄壯,一邊巍峨不倒。
男同學們酸溜溜的戲侃他官場順風順水,情場又得意,泡到了當年的女神,神情猥瑣而羨慕。高勝群像犯了錯誤的孩子,紅着臉不知所雲。葉雅歌俯視衆臣般望着他們,直至林睿從屋子裏款款走出,她才體會到真正膚淺的,是她自己。
林睿穿的禮服适合晚上的酒會,是一般的品牌,而且葉雅歌想象的沒錯,拖尾的禮服顯得她又矮又小,也是哦,像她們這樣并不富裕的人家,怎麽搞的明白在什麽樣的場合适合什麽的裝束呢。
葉雅歌找了一萬個理由來嘲笑林睿,她戴的項鏈是過時的款式,頭發盤的真老氣,除了手上戴的戒指還不錯,那是章柳送的吧,林睿簡直糟糕透了。糟糕透了,葉雅歌的心碎了,這個評價一點也沒讓她快樂起來,林睿縱有萬般不是,有一樣是葉雅歌無法匹及的,即是林睿臉上的笑容。
她笑的那麽舒服,像早晨起來,迎着初升的太陽喝牛奶;像午後睜不開的眼睛;像情人眼中的火苗。
在一個從靈魂深處散發幸福的女人面前,萬物黯然失色。
最撕心裂肺的,是葉雅歌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模樣,能笑出乳白色的酒窩和紅豔豔的唇。多麽可笑,在前男友的訂婚儀式上,覺得準新娘恍惚便是自己,她泛起惡心,腸胃攪合在一塊的壓抑和悲恸。
章柳說了什麽,林睿在笑什麽,她根本沒聽到,世界如同無聲電影向前推進,然後他們擁抱,掌聲響起。
撲到自助的餐台吃了點東西,端起一杯酒喝掉,又倒了一杯晃向後院,前院的人她不願再看到,好在後院裏的人多數不認識,松了一口氣。本打算來出風頭的,到了像過街老鼠躲了起來,爲什麽剛才不沖上台去宣布章柳是她的,爲什麽,連這麽做的念頭都沒有。
是怕丢失尊嚴,還是她的尊嚴已經毀滅了。
孟香橼無意中瞥見葉雅歌,定了定神,問商陸道:“這個漂亮的姑娘看着眼熟,叫什麽名字的?”
商陸随母親的目光而去,說:“我也不認識,可能是章柳的同事吧,媽,你想吃點什麽?”
他故意摟着孟香橼離開了能望見葉雅歌的視線範圍,孟香橼轉身碰到了親戚,喜氣洋洋的聊開了。正午的陽光席卷了臘梅花的濃香霸氣的降臨,小提琴悠揚的曲調飄起,在光的飛塵中,商陸見于白薇依在椅子上打瞌睡,環視四周,章柳和林睿在同什麽人在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