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邊切盤裏的拿破侖邊說:“我不餓,你多吃點,來,嘗嘗草莓味的。”
他根本就是特意爲林睿點的拿破侖,看她狼吞虎咽,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他能幸福到暈過去。葉雅歌遠遠的看見商陸一絲不苟的照顧着林睿,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是情侶呢。雖然沒出格的舉動,她仍覺得酸酸的,靈光一現,拿起手機對着他們拍了一張照。
林睿自嘲道:“我吃了好多啊,早飯中飯一起吃了。”
“餓了就多吃點,管它是早飯還是午飯。”
“哥,你怎麽不吃?”
“我不餓。”
商陸在餐巾上擦擦手,從包裏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說:“這是我和章柳去美國時給你買的唇膏,一直忘記給你了。”
林睿開心的接過來,“送我的啊?”
“是啊。”他沒說是特地給她買的,也沒說你應該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别人真心實意送的化妝品,因爲時機已經不對了。
林睿打開盒子,驚喜的欣賞着,“顔色真漂亮,謝謝哥。”
她的反應同他無數次想象的一模一樣,隻是所帶着的情感和他期待的南轅北轍。
她每叫一次“哥”,商陸的心便痛一下。
葉雅歌沒錯過記錄下任何一個畫面,事态的發展越來越精彩,她的興趣越來越濃,用送唇膏來挑逗自己弟弟的女朋友,葉雅歌聳聳肩,商大老闆還是不懂女人呐,化妝品能值幾個錢。
她恨不得給商陸洗洗腦,教他幾招追求女人的招數,随着這個想法而來的是,假如商陸把林睿勾引走了,那也不錯啊。
那是非常非常的不錯。
她揚起嘴角,仿佛看到了自“跳樓”失敗後,老天爺賜予的另一縷曙光。三三兩兩的客人進來,來了一桌,又來了一桌,葉雅歌瞥了眼時間,午餐時間到了。
章柳仍沒出現,他的心大到裝得下一頭牛了,葉雅歌惋惜的替他歎了口氣,那桌似乎吃完了,商陸拿出煙盒,遞給林睿一根。
林睿笑道:“這裏是公共場合,不能抽煙。”
商陸便把香煙放回到煙盒裏,笑說:“我疏忽了”,又說:“還在抽嗎?”
林睿沒有否認。
他多想再看到一次她抽煙的畫面,憂傷的,隐忍的,柔弱到令人疼痛的,是他教會她抽煙的,男人總是迷戀各種各樣的第一次。他奢望陪着她一起,哪怕卑微不足挂齒,僅僅是用抽煙來排遣煩惱,他回過神,不敢再多想。
林睿困了,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睛裏有淚光閃現,商陸恐她要離開,忙說:“林睿,做我公司裏的法律顧問吧。”
林睿不假思索的點點頭,“好啊”,調皮的眨眼道:“我給你打個折。”
她在工作中的進步顯而易見,商陸依舊清晰記得那天晚上月光皎白,他們站在理發店的門口抽煙,那是她人生的低谷,剪碎了一地的長發,他請她做公司的法律顧問,她說,之前沒底氣,現在更沒底氣,不着急的話,等我再進步一點吧。
她轉眼間就成長起來了,好像是處在青春期的少年,一個不留神,已然是大人摸樣。一個不着急,已隔萬水千山。
客人越來越多,安靜的咖啡廳顯得有些嘈雜了,林睿抓住包袋,似乎準備起身告别了。商陸不願她走,不願她現在就走,不願她從他的眼睛裏消失了,不願兩個人的獨處轉瞬即逝。
他着急的道:“還在讀博爾赫斯嗎?”
林睿想了想,說:“最近在讀聶魯達。”
“你喜歡聶魯達?”
“我喜歡那句‘愛情如此短暫,而遺忘太長’。”
商陸一下子就懂了,說:“我不能經常和你,和你們見面,你和章柳要好啊。”
他的眼眶泛紅,映在了林睿的眼眸裏,她的眼睛也紅了,想跟他談談昨晚聽的章柳做的節目,但終是沒道出口,他是哥哥,和沐琦處在平等的位置,林睿永遠不會在家人面前幹出大哭大鬧,一把鼻涕一把淚羅列某個男人罪狀的事,也不會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表達出來。每個人真正的想法是複雜的,也是難以說的一清二楚的。
她和他對視幾秒鍾,點點頭,“嗯。”
“人生中總有一些事會讓人覺得很艱難。”
“嗯。”
“你要信任章柳,沒事的,别把葉雅歌當回事。”
“嗯。”
“你要快樂一點。”
林睿的眼淚差點落下來,哎,他今天的語氣怎麽那麽催淚。商陸強忍住嗓子裏的沙啞,說:“我想到了聶魯達的一首詩。”
林睿笑起來,“背誦一下呗。”
“我給你背過。”
“是嗎?哪一首?”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我記得,你說你和你的初戀分手時,坐在圖書館的地上讀了一個下午。”
“這首詩對我來說有特殊的意義,我喜歡用這首詩來給一些事情畫上句号。”
林睿似懂非懂,商陸道:“我再背一遍。”
林睿鼓鼓掌,渾厚的男音響起,“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好像你的雙眼已經飛離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滿了我的靈魂,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你像我的靈魂,一隻夢的蝴蝶。你如同憂郁這個詞。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店裏很吵鬧,顧客誇張的說笑聲,服務生的交流聲,領班穿來穿去的指揮聲不絕于耳,這般環境并不适合靜靜的欣賞一首深情飽滿的詩。
葉雅歌急的要命,迫切的想知道商陸在說什麽,并且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恰巧又來了一桌客人擋住了她的視線,情急之下,向前挪了兩張座位,斜對着他們坐下,這下不僅能觀察到他們的舉動,連談話也一句都漏不掉了,更幸運的是,不管是商陸,還是林睿,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可能是忘記了,也可能受周遭影響,商陸背不下去了,頓住了,林睿接上去道:“你聽起來像在悲歎,一隻如鴿悲鳴的蝴蝶。你從遠處聽見我,我的聲音無法觸及你;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吧。
商陸自嘲道:“果然過了讀詩的年紀了,記不住了。”
林睿道:“是啊。”
“你還年輕,跟我不同。”
“哪裏不同了?”
商陸安靜的看了林睿一秒鍾,一句話也沒說。拿破侖裏的奶油有些融化了,林睿突然想再吃一口,那切成兩瓣的草莓如同一首無聲的詩。她低下頭用叉子叉住一小塊,發絲滑落到臉頰上。幾乎沒有猶豫,商陸伸出手拂她的發絲,說:“弄髒了。”
林睿半起身,把頭發别到耳後,笑說:“謝謝。”
“于白薇說人是有來世的,如果真有來世,我希望我們的年紀能差不多大,可以一起聊聊詩歌,一起吃甜點。”
“哥,你别把自己說老了,我們差不了幾歲,不是照樣坐在一起聊詩歌,吃甜點。”
“我們差的不是年齡,是經曆。”
話出口,他難過的四下張望,餘光無意中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正恐怖的打在他身上。有那麽一瞬間商陸想去确認一下自己的判斷,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年也算是美麗的知識分子,何以變得卑鄙了。
他鎮定自若,又對林睿說:“你和章柳要好啊。”
“嗯。”
“我先走了。”
“哥,你不等章柳了?”
“我下午有安排,等不了了,法律顧問的簽約,我安排助理和你聯系。”
他說着站起來匆匆走了,林睿望着他的背影打了一個長而深的哈欠,這個早上過的像一場夢。
兩天之後,一個信封出現在章柳的辦公桌上,打開一看,是一沓照片,關于林睿和商陸的。他們在喝咖啡?樓下的咖啡廳?商陸送了林睿化妝品?最後幾張照片上,怕章柳看不懂吧,竟用簽字筆寫着:商陸在爲她念詩。
章柳笑着搖搖頭,把照片扔回到信封裏,明顯是葉雅歌的筆迹,即便她不寫字,章柳也能猜出來,否則還有誰會無聊到這種程度。念詩?怎麽不寫明是哪位詩人?博爾赫斯嗎?
他感覺可笑至極,把信封随手丢到了抽屜裏。
葉雅歌等啊等,等着章柳暴跳如雷,等他去找林睿理論,等着好戲上演。然而根本無事發生,所有人都跟平常一樣,到中午時依然如此,到了下午三四點鍾,大家都稍作放松,伸懶腰,喝咖啡時,章柳去了林睿的辦公室,芳芳也進去了,後來盧拉薩也來了。一群人說說笑笑談論杜倫這個地方,盧拉薩還開玩笑說要早日吃章律師和林律師的喜糖。
氣的葉雅歌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那些照片章柳沒看到嗎,不可能,他肯定看到了,那他爲什麽不生氣,爲什麽,她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推到地上,急于求成的心态漸漸凸顯,冥冥之中,她感到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