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向梅聞聲,忙盛了雜糧粥往客廳端,将章柳買的大餅油條翻熱後一并端上來,外加各式小菜,說:“林律師起床了,你看,章律師做的早飯,豐富吧,一般人家都是妻子比丈夫早起,燒好飯等丈夫起床,林律師有福氣。”
先撇開粥的味道不說,光是向前推算熬粥的時間,便足見章柳的誠意,他得幾點鍾就起床了啊,昨天夜裏休息的好嗎。
林睿上半夜丢失了睡意,下半夜迷迷糊糊合了會眼,蒙蒙亮時才睡着了。此刻身體累,心裏也累,擱在平時,章柳這帶着小恩愛小甜蜜小浪漫的舉動,定是讓她驚喜的,然而她今天高興不起來,絕非那種愁眉苦臉的不高興,而是心裏平平靜靜的,無喜無悲,像有一塊大石頭壓着她的興奮點,壓的神經麻木了。
可章柳把粥碗碰到她面前,熟練的用大餅卷油條,說:“早上去買點心時,看到一家新開的門店,老闆是一對小夫妻,人很熱情,店裏收拾的也幹淨,我就在那裏買了,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
他滿懷期待的等着她的評價,林睿隻得擠出笑容,裝笑是相當難受的事,嘴角會抽搐僵硬的。可他的期盼,她極力想去滿足,畢竟說白了,他沒做錯什麽,他說葉雅歌是“孩子”,隻是他個人對葉雅歌的評價而已,這個評價是中性的,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林睿招呼章柳和杜向梅坐下一起吃,咬了一口大餅油條,做出非常好吃的樣子,“嗯,油條又新鮮又脆,肯定沒用地溝油,和我家那的巷子裏賣的有一拼。”
杜向梅讨好章柳,說:“章律師特地開車去買的,我們住的這地方年輕人多,早上喜歡吃面包牛奶,小區門口有三家面包房,生意一家比一家好,唯獨沒有賣包子、油條啊、豆漿之類的,吃的人太少了,沒生意,和你們那不一樣。”
林睿道:“是啊,真不一樣,我家在城郊,現在基本上住的都是老年人,走兩步就是一個賣包子、馄饨、大餅油條的攤位,一個攤位挨着一個攤位,幾乎家家愛吃中式點心,再來碗稀飯,或者出去吃碗面,用老人的話說,神仙過的日子。我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多少年了,改不掉。”
杜向梅道:“早上吃粥好啊,既養胃又潤腸道,我們老家早上也愛吃粥,小米粥搭配油旋,再弄盤醋泡花生米,好吃着呢,老祖宗留下的飲食傳統,全是精華。”
林睿道:“杜姐不是本地人?”
杜向梅筷子一抖,說:“我是在笠州出生的,這不每個周末還得回家看望母親,但老一輩就不是的了,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闖關東,生下了爺爺,爺爺娶了奶奶,又闖南方來了。”
她話裏的信息量真大,繞來繞去的,腦子笨的人還理不順。章柳見林睿心情挺不錯,有說有笑的,想必從昨夜陰郁的情緒裏走出來了。走出來就行了,沒必要深究了,她最近也蠻忙的。
章柳給她夾了一根腌黃瓜,說:“手頭上的案子多嗎?”
“還可以,簽了兩家顧問單位,接了一些小案子,大多是房屋買賣糾紛。據說國慶節前後屬于房地産的黃金時段,金九銀十,到了收獲的季節,人們的消費欲也增加了,消費過後矛盾随之出現。”
章柳道:“涉及到房産,再小的案子也不算小了,我們找個假期出去散散心,你有時間了告訴我,我來安排行程,勞逸結合,不能累壞了。”
林睿心頭一熱,忽然又如吞下一塊冰,有時間了出去散心,怎麽想不到帶她回去見父母了呢,難道他改變主意了。
章柳考慮的是待這段時期過去,等所有人都淡忘了他未能如約把林睿帶回去這檔子事,再擇日回家。否則即便父母不提,親戚鄰居們的議論和詢問定是鋪天蓋地的,那多尴尬啊,多讓林睿沒面子。
林睿“嗯”了一聲,章柳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林睿心想着你不明白嗎,我最想去的就是你家,你真的不明白嗎,你主動領我回老家見過你的父母,不用跟所裏人講,也會有人主動去散播消息的,那麽不求葉雅歌死心,至少她會有所收斂吧。
現在所裏都在傳你章柳爲了葉雅歌,不顧父母的反對,跟我表面上你侬我侬,實際上私底下在打冷戰,難道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點也沒聽說嗎。
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沒提回家見父母就罷了,提了便成了心口的一個疙瘩。不滿足的話,永遠長在那,挖也挖不掉,乃至發爛,腫大,膨脹至你未曾預料到的程度。
好像回家見父母,已經成了眼下天經地義的事了,不回去就是有問題的。而實際上這個想法,歸因于林睿在尋找繼續信任這份感情的理由,激情褪去,穿着平淡外衣的愛情往往最難經營,愛的深的那方最容易受傷。
林睿不怕受傷,不怕付出,也不怕失去嗎?
如果說不怕,那她即是一個聖人了,可林睿不是聖人,她是一個趟過愛情的河流,嘗了一些苦和澀,非常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的女人。
在她和章柳确定關系前,她還是一個女孩。應該說,他把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常和當事人提到未婚同居、未婚先孕的壞處,理論歸理論,發生在自己身上,便是說一套做一套了。因爲章柳說他要娶他的,他對她一輩子負責,和每個被愛沖昏了頭的女人一樣,當時的林睿,深信不疑。
念起他的承諾想哭,就在此刻,她吃着粥眼睛裏含着淚,爲什麽要哭呢?
是爲自己的認輸提前哀悼嗎?他說葉雅歌隻是哥孩子,孩子是多麽稚嫩的字眼,其中隐藏了多少溺愛。孩子犯的錯都不叫錯,孩子是不會錯的,他不怪葉雅歌,那是她林睿做錯了,林睿啊林睿,你爲什麽要阻礙一對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的戀人複合呢?
章柳在等她主動放手嗎?
林睿鑽進了牛角尖,或許緣于她始終在這份感情裏缺乏頂天立地的自信。章柳對她的好是無法證明他還愛她的,他沒愛上她時,待她,和現在相差不過毫厘。
林睿不說話,章柳道:“在想什麽呢?”
她回過神,看到杜向梅同樣在看她,想了一會,說:“哦,之前你讓我審核李暮雲發來的合同,我從頭到尾翻了三四遍,覺得合同裏有問題,一直忘記跟你講了。”
章柳道:“哪裏出了問題?是條款約定不清?還是法律引用錯誤?”
林睿道:“不是,單從合同本身來看,毫無破綻,但是這份合同使我想到曾經看過的案例。”
“說來聽聽。”
“我在大學裏輔修過金融學的課程,接觸過一些案例,有一個案例至今還記得。a先生在甲國成立了一家公司,每年往公司的銀行戶頭裏存入巨額資金,在某些情況下,a先生會想方法多設幾個賬戶,以便于散财。但錢越存越多,以至在公司的賬面上,根本沒辦法解釋大筆資金流入的原因。這時a先生通過各種方式,比如郵寄,海運,夾帶在貨物中,把錢分批從甲國帶到乙國,存在乙國的x銀行裏。下一步,a先生會在乙國新成立一家公司,并在乙國y銀行開具賬戶,然後a先生以甲國公司的法人身份和在乙國新成立的這家公司開展生意往來,并授權律師将存在x銀行的錢轉到新公司在y銀行的賬戶裏。等到生意完成,這筆錢會從y銀行轉到a先生在甲國的公司銀行賬戶裏。”
章柳瞬間笑起來,“你指的是‘洗錢’?這樣的案例,我也看到過……”
話未完,杜向梅手中的粥碗落到了地上,“哐當”脆響,驚的章柳頓住了。杜向梅滿臉通紅,像在鍋台上迷了路的螞蟻,慌的團團轉,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手一滑,就掉了。”
章柳道:“沒關系,粥還有吧?”
“有,有,但我不吃了,我飽了,飽了。”她急忙撿起地上的碎片,用圍裙将在流淌的粥湯一擦一裹,快速閃進了廚房。
林睿道:“你說過杜姐和李暮雲的關系不一般,她聽到我們在議論,緊張了吧?”
章柳笑道:“我們隻是在讨論案例,又沒有指出李老闆在洗錢,何況杜姐哪懂洗錢。洗錢遊走在法律紅線上,其中的複雜和手段之隐蔽,豈是一般人所能駕馭的。我了解的也僅僅是皮毛,低層次的金融犯罪手段略知一二,像你所說的這種,現實生活裏我從來沒碰到過,從一份合同能看出犯罪,我是做不到的。”
林睿道:“我也差不多,一知半解,隻在課堂上學過,實踐中也沒有接觸過,隻不過看到合同裏有關公司買賣的約定,突然聯想到了。李暮雲名下的那家公司,近年來業績直線上升,效益居高不下,完全是一台在良性運轉中的造币機。在這種情況下,她卻要去變賣,爲了錢,說不過去。你不覺得蹊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