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芳芳對生死産生了危機,她不能死掉,要好好活着,昂頭挺胸的嫁入韓家。于是在發現自己再次懷孕了,首先想到讓人品良好,絕不會做出落井下石之舉的小雨陪她去醫院,但小雨的話提醒了她,都談婚論嫁了,爲什麽要再遮遮掩掩,孩子是他們的愛情結晶啊。
假如是個兒子,她剛做了韓夫人,就能爲韓家增添香火,那她苦盡甘來,輝煌人生就此拉開了序幕。芳芳抱着美好的憧憬,由悲轉喜,沖到樓下找韓曦,可事與願違,眼睜睜的目視他的表情由微笑變成從容,再到冷漠。
他像在面對一個陌生人,輕飄飄的說:“懷孕了啊,打掉要花多少錢?”
芳芳道:“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韓曦道:“我怎麽知道這孩子是不是我的?”
芳芳的腦袋嗡的炸了,抓住他的領帶,罵道:“王八蛋!你說的是人話嗎!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韓曦聳聳肩,推開芳芳,像個寵辱不驚的紳士,說:“那要問你自己了。”
“就是你的!”
“蔣芳芳,我們隻是朋友,我怎麽可能讓你懷孕呢。”
他一臉匪夷所思的樣子,漂亮的臉上寫着對芳芳的蔑視和嘲笑,她第一次發現在他的心目中,她的份量無足輕重,他把她當成未來足以依靠的大山,但對他而言,她隻是一個卑微的玩物。
她這才醒悟過來,他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宣告過她是他的女朋友,甚至連他公司裏的員工也并不是很清楚,他們稱呼她爲“蔣小姐”,待她如平常來客,一向無巴結奉承之意。怪誰呢,怪隻怪她自作多情,在自己夢想的小世界裏沾沾自喜。
哪怕他說:“眼下我工作太忙,我們現在還不能要孩子。”
芳芳也會扭頭即走,甚至不會麻煩他陪她去醫院,她一個人就能将這件事處理的幹幹淨淨。可他連哄騙她的興趣都沒有,他把她玩夠了吧,膩了,覺得她成了包袱了。
芳芳氣急敗壞,砸他桌上的東西,他曾向她炫耀的古董花瓶,定制的電話機,以及她送他的相框,統統撸到地上摔的粉碎。僅僅一個相框,花掉了她一個月的工資,爲此,夥食費節約到一頓一個饅頭,可即便如此,也沒能讓那鑲了金般的相框裏出現她的照片。
他就是一個騙子!真他媽的騙子!
芳芳沒有城府,做不到處變不驚,她大吵大鬧,和他撕破臉皮,“那我爲你墊的錢呢,爲你墊付的律師費呢!你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
“什麽律師費?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需要花你的錢?笑話!”
他說完這些,叫來保安,然後芳芳像被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此刻芳芳蜷縮在躺椅裏,小雨下廚,用簡陋的鍋具爲她做了一碗面,端到她手裏,芳芳卻吃不下。
她的腦子裏盤旋着受到的傷害和欠下的巨額欠款,人财兩空,無盡凄涼。可她一句話也沒向小雨抱怨,今天在小雨和林睿面前吐露真言,雖然告訴她們的事實已經過濾掉了悲壯的細節,但追想起來,仍讓芳芳後悔莫及。
她清楚所裏有些人瞧不起她,他們越覺得她癡心妄想要嫁給有錢人,她越要把自己包裝的風光美滿,煞費苦心營造出享受戀愛的少女模樣,甚至不惜請假宅在家裏,對外編造出出門度假的謊言。
和韓曦的一段感情,仿佛是芳芳精心制造的一個個泡沫,在陽光底下再五彩斑斓,可那到底還是泡沫,手一戳即破的。
小雨哄道:“芳芳,你吃點東西吧。”
芳芳捂着臉不說話,那筆還不上的巨款令她的神經顫抖,爲了給韓曦墊付各種各樣的律師費,他的大姑大姨表哥表姐的,五花八門要打官司的親戚們,芳芳辦了六張信用卡。起初還能在卡與卡之間折騰欠款,漸漸的,墊的錢積少成多,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除了信用卡,她還借了不少錢,包括借了章律師三萬塊。
其實芳芳也懷疑過,她不是個傻子,但她甯願相信那時自己的胡思亂想,因爲韓曦在起初待她挺好的,他送她鮮花、巧克力和首飾,說她是純潔的天使。
芳芳永遠忘不了把自己的第一次給韓曦的情形,他一直在擔心把她弄疼了,不停的說着會永遠愛她之類的情話。芳芳一無所有,僅有的是處子之軀,視若珍寶,不肯輕率的獻給經曆過的任何一個男人,之所以選擇了韓曦,是因爲在那個時候,他給予了芳芳足夠的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讓她做出了一系列愚蠢的舉動,每一種傷害和每一種悔悟都有始有因。
她決定把屬于自己的錢要回來,其它的像什麽青春損失費之類的補償,就不癡心妄想了。雖然不是法學院的好學生,但畢竟接受了四年的專業教育,這樣的要求,她清楚是荒謬的。
可她給韓曦墊律師費,沒有讓他寫過借條,也沒有開過收據,都是她以當事人的名義付給律師的,至于當事人是否把錢給了韓曦,芳芳不得而知,她從來沒問過韓曦。
仔細分析下來,極大可能錢進了韓曦的口袋,他姐姐韓婉蘇寫訴狀那次,訴狀提交到法院後,她非但不感激芳芳,反而跟她索要一萬塊錢。芳芳辯解稱沒收到什麽錢,她很生氣,說給了韓曦一萬塊讓他幫忙找律師寫訴狀,但你們找的是不花錢的律師,爲什麽還要收她的錢,罵罵咧咧道了一通你們兩口子合夥起來騙錢。
芳芳總替韓曦着想,一萬塊錢,在韓董事長那,隻相當于拔一根汗毛而已。她自以爲是的從大局考慮,沒跟韓曦提半個字,從信用卡裏取出錢,把一萬塊還回去。
現在回頭想,她蔣芳芳已不能單純用“傻”來形容了。
諸如此類花出去的錢,能要回來嗎?
她得不出結果,但無論怎樣,再艱難也得試一試,惡意拖欠信用卡,是要坐牢的。芳芳想馬上找個律師咨詢,否則她今晚徹夜難眠,問誰呢,問林睿吧,她們同爲女人,她不願讓林睿同情她。
芳芳像落進水裏的一根稻草,既希望有人伸手搭救,又害怕殘存的自尊消失殆盡,不僅對林睿,對眼前的小雨同樣如此。是她請求小雨前來陪她的,但她此刻巴不得小雨離開她的家,讓她一個人在家裏哭,鬧,和絕望。
她大概就是那種才華配不上夢想的女孩子,沒有和韓曦實力相當的金錢,也沒有勢均力敵的情商,掙紮着,隐忍着,一敗塗地時,收拾殘局的能力也一敗塗地。
最後芳芳選擇給章柳打了電話,章柳正将車停在離林睿家不遠的公園裏,不知道爲什麽,他隻想靜靜的守在這,好像冥冥之中,心跳随着離她距離的變短而趨于平緩。
初夏的風,飽含着春的生機和夏的煩躁,半開車窗,電台裏柔和的音樂像易燃氣體遇上了氧氣,迅速和歡悅的廣場舞發生碰撞,喧雜聲升騰,身體極度疲憊,像被催促着去幹某件事情,而明明無事想做。
耳邊似有一面鑼鼓在敲,關上窗,打開空調,解開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擰開手邊的礦泉水,喝一口,溫熱的水濕滑如玉。笠州的夏天說來就來了,花開花落,轉瞬間綠樹成蔭,如同他對林睿的感情,悄然而至,在烈日的催發下,枝桠變得茁壯茂盛。
公園後面有座山,遠遠的能望見山尖周圍的晚霞,像姑娘害羞的臉頰,章柳盯着那副橘紅、玫紅和暗紫色交叉鋪染的油畫發呆,把自己也安靜成一抹風景。在他的觀念裏,對喜歡的姑娘是否有過未婚先孕并不在乎,他喜歡的是一個女孩的靈魂。
這和他是一個律師,見多了世間百态有關系,也沒有關系,更在于他的婚戀觀。工作能影響到一個人的性格,一個人的性格也能影響到工作,都說律師狡猾似狐狸,锱铢必較,然而在章柳的同行裏,離婚時無論對方對錯與否,淨身出戶的不在少數;結婚前将房産主動過戶到對方名下的也不在少數。
他們深知法律權利,卻願意主動放棄,就像章柳能在一分鍾内說出十個婚後轉移财産的方法,但對他而言,這輩子都用不上。
每個人,無論做什麽行業,都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如果林睿現在給他打電話,向他傾訴和懷孕有關的煩惱,他會毫不猶豫的出現在她的身邊,不管她做什麽決定,他都會支持她。
愛情,常常沖昏人的頭腦,偏偏人們對于它,多少有些不切實際的想象。
林睿的電話沒有進來,倒是蟬鳴聲吱吱呀呀,從四面八方向車裏壓迫,他忽然感到餓了,想回家吃飯,卻又舍不得走。
手機響了,他慌張的把礦泉水扔到一旁,視而不見水濺到了真皮坐椅上,開始手忙腳亂的找手機,仿佛這個電話一定是林睿打來的,生怕錯過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