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道:“關鍵能講中文,談什麽都比較順暢。”
陳醫生爽朗的一笑,雖說從事的是一項嚴肅的行業,他的衣着卻時尚新潮,白大褂下面是灰白豎條紋九分褲,搭配黑色漆皮鞋,商陸仔細打量他後捏了一把汗。好在陳醫生畢業于舊金山加大,言語謹慎,認真問了商陸一些問題,商陸能感受到他的專業和學識,這才慢慢的對他産生了信任。
陳醫生說像章柳這種突然暈厥發病的情況,多半是近期眼睛過度疲勞或者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但現在已經進手術室,就靜觀其變了,他們醫院的眼科治療技術還是可以的,等章柳做完手術,他再請醫院裏的幾位專家幫忙診斷下。還說章柳暈倒的地方正好離醫院很近,如果在别處,送到沒有眼科的醫院再轉院,說不定早已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這表明章柳吉人自有天相,家屬要把治療結果往好的方向想,家屬的狀态好,病人才能吸收到正能量,務必不要再讓病人勞累和有心理負擔,即便做了手術,也沒有一個醫生敢保證百分之百不會複發。
商陸頻頻點頭,他不虧是做醫生的,安慰人的方法一套一套的,令商陸繃緊的神經總算放松了一些,陳醫生留了一個聯系方式,就回辦公室了,讓他們有事聯系他。
剩下商陸和淩靈兩個人,淩靈把買的酒遞給商陸,說:“喏,喝一點吧。”
商陸看了一眼時間,擺手道:“不喝了,章柳快出來了吧。”
“和醫生交流了一會,你的狀态好了很多哈。”淩靈說着舉起酒瓶咕咚喝了一口酒。
商陸奪過酒瓶,幽幽的道:“我從來不管女人喝酒,但今天不行,我一個人搞不定你們兩個。”
“不喝酒能幹嘛呢?”
“吃個三明治吧,還沒在紐約吃過洋快餐。”
淩靈裝作沒有聽見,轉過身去揉了揉頭發,商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說:“你去買點東西,除了撞見陳醫生,還看到誰了?”
“好多人啊,你沒見醫院裏這麽多人,難道你看不見?”
明顯她不想與商陸聊心裏話,商陸轉換話題道:“謝謝你,多虧了你神通廣大,讓章柳見識了在紐約的華人家庭,讓他實現了願望,現在又幫忙找醫生給他治病,謝謝。”
“章律師的願望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重逢葉小姐麽,我有點後悔帶他去拜訪子衿太太了,誰知道她那個神秘的女兒是何方神聖呢。”
商陸佩服她的想象力,笑道:“你認爲子衿太太的女兒是葉雅歌。”
“嗯,明明在家卻不讓下樓,用琴聲吸引章律師,章律師聽出了她的身份,第二天去找她,子衿太太故意阻止他們倆人見面。章律師久思成病,一下子受到刺激,冷不丁暈了過去。”
“你打算改行做偵探了?”
“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沒聽陳醫生分析,章律師這些天沒工作沒看電腦,也注意保護眼睛,所以除了受刺激,還會有其它的緣故麽,除了葉小姐,還有誰會害得章律師受刺激。我就猜到章律師一大早出門,肯定在背地裏幹一些不願讓我們插手的事。”
商陸聽她繞了半天,莫名覺得有些道理,但這也太巧了,可他們在美國碰到的巧合事還少嗎,就像淩靈說的,你在紐約的街頭沒遇到一兩個老鄉,那等于靈異事件。
生活是要向前看的,商陸現在無暇顧及具體的原因所在,他隻求章柳能平安無事,安慰淩靈道:“行了,就算你猜的是真的,章柳醒來後你也别跟他提了,或許他會因此徹徹底底忘記葉雅歌,你的願望不就實現了。”
淩靈好像并不開心,她突然說:“我能抱你一下嗎?”
商陸愣住了,她總不按常理出牌。在淩靈期盼的眼神裏似點頭,似搖頭,淩靈嗖的攬住他,輕而安靜。他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卻沒有淚水流淌,于是他仿佛在抱着一個男人,他們之間緊密相存兄弟之情。
商陸想着,她爲何憂傷呢,大概她既希望章柳忘記葉雅歌,又怕他遭受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吧。處于戀愛心境的女人如此矛盾,可自己不是一樣的,商陸自嘲的笑笑,他們倆稱得上同命相連,患難與共。
笠州,林睿弄完複議申請,從頭再檢查一遍,終于暫時的松了一口氣。端起杯子喝水,肚子咕咕的叫,馬上快兩點鍾了,該去吃點東西,目光落在桌上那司機送來的飯盒,打開一看,有油焖大蝦,海鮮燴飯,還有一份菜已在湯汁裏浸泡的辨不出食材,好像是魚翅羹。
定是花了不少錢,但願商先生不會怪罪于他,林睿遲疑了一會,雖有節約不浪費的習慣,但這些飯菜哪裏吃得下。她紮好袋子放進了垃圾桶,走到前台時,小雨問她:“林律師出去呀?”
“我去吃碗面條。”
話一出口,林睿便意識到說錯了,方才在這裏她反複對商陸的司機講已經吃過午飯了。小雨避免林睿尴尬,隻應了一聲,便扭頭對着電腦。林睿默念着幸好幸好,僥幸的氣未喘勻,呼啦啦的人群從電梯裏湧出來,有人對林睿說:“林律師,你怎麽又不參加集體聚餐,今天我們吃的夠爽,裴律師的卡都刷爆了。”
另一位律師道:“吃頓飯能把裴律師吃窮,他收的代理費足以把那五星級酒店買下來!”
一群人起了哄,林睿讪讪的笑,“你們吃飽喝足了裴律師就開心了。”
裴律師道:“林律師,聽說你申請排除非法證據沒成功。”
林睿微笑着,等着他繼續說,裴律師指了指周圍的律師,“我們中午吃飯的時候也在讨論,大家一緻認爲你最近不順利,别給自己太大壓力。”
林睿笑的僵硬了,“我知道,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關心我,我真的特别感激。”
裴律師道:“你有困難告訴我們,大家在一起共事,互幫互助應該的。”
敢情在他們眼中,她成了需要幫需要助的重點對象了,林睿客氣的稱是,裴律師道:“一個人指出來,有可能是說的人自身有問題,大家都這麽勸你,你……”
裴律師頓住話語,然後說:“我們都不想看到有一天你在律師這條路上走到了盡頭。”
林睿像一個面對一群老師的小學生,搪塞了幾句,便走進了電梯。電梯到了一樓,她忽然失去了吃飯的胃口,倚在電梯扶手上不知要幹什麽,進來一位男子,摁下要去的樓層。電梯合上時林睿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按開門鍵,卻沒能将門打開,垂着眼睑回到扶手的地方。
那男子同她打招呼道:“你是畏法思明所的律師吧,我的公司在你們樓下。”
林睿擡眼望向他,年輕高大,有幾分帥氣,以前沒見過,或者是見過但沒在意,她慵懶的回道:“你好。”
男子熱情不減,與她握手道:“早聽芳芳提過你們這些女律師,白骨精,收入高,智商高,情商高,久仰久仰。”
“芳芳?”
“對,就是你們所裏的前台,她常到我們公司裏喝咖啡。”
原來他就是芳芳口中年輕有爲的老闆,聽他的語氣,他與芳芳已經熟悉了,但願芳芳這次釣得金龜婿的目标可以達成。
“噢,我叫林睿。”
“我叫韓曦。”
他遞給林睿一張名片,林睿接過名片也遞了一張自己的,就算認識了。韓曦出電梯前,說:“我的公司剛起步,以後有法律上的問題得請教林律師。”
林睿道:“不敢當”,低頭一看他的名片,來頭大的很,某某跨國集團董事長。随手塞到包裏,順便往上坐了一層,到所裏取了複議的材料,直接去提交複議申請了。然後她去見了陸貝和,陸貝和對她從排斥,到接受,再到産生了一點信賴,主動告訴她他沒再挨打,他說他想清楚了,絕不能承認沒犯的罪。
林睿見他的态度大有轉變,不忍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告訴他,也猶豫着是否要告訴他的哥哥。當他們得知申請排除失敗,會感到絕望和崩潰嗎,他們的父親能承受住噩耗般的消息嗎,林睿感到深深的惆怅,她作爲陸貝和的辯護律師,有義務讓他們知曉最新的案件進展,可她無論怎樣都開不了口,難以啓齒,像是她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回家的路顯得格外漫長,中途她恍惚着下了車,然後坐上了去沈教授家的公交車。窗外的春色一行行掠過,姹紫嫣紅,綠樹如浪,從空中飄來兩三朵柳絮粘在了玻璃上,林睿看着它們在陽光底下搖搖晃晃,泛起金色的光,如流浪的蒲公英,驚訝的扭頭望向不遠處,柳絮漫天飛舞。
時間真是一個狡猾的狐狸,把追着它奔跑的人遠遠的甩在身後,二十六歲了,她裹緊身上的大衣,想着待會到了老師家怎麽說明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