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道:“我跟你提了很多次的……”
“什麽?”
“法律顧問。”
“之前沒底氣,現在更沒底氣了,商先生不着急的話,等我再進步一點吧。”
“我有耐心,要不要我張羅一些飯局,多認識幾個人,對你的事業或許有幫助。”
林睿把香煙擲到垃圾桶上的煙灰缸内,果斷的說:“不用。”
“行。”
商陸垂下眼睑,一來一去進行了一番世俗的讨論,誰也不強求誰,挺好。
一夜半睡半醒,第二天,林睿起床時,沐琦也起來了,她對新剪的闆寸頭洋洋自得,哼着歌對着鏡子甩了又甩,換了一種形象,仿佛情緒裏也注入了一種新鮮感。
林睿在旁邊抹護膚品,笑她道:“劉律師見到你要吓死了,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
“你們都不懂得欣賞,這叫帥氣,你知道女人爲什麽要折騰嗎,因爲她們最害怕過一成不變的日子,一眼就望到了頭,太可怕了。”
“你那叫一成不變嗎,你的生活過的豐富多彩,吃喝玩樂哪樣少了你。”
沐琦故作得瑟的仰頭扭了扭身子,歎氣道:“玩就算了吧,老劉忙成狗,從未帶我出去度過假,難得有點時間,全貢獻給他的寶貝女兒了。”
“所以你自娛自樂。”
“那當然,哎,姐,我訂了一輛車,中午提了車,晚上我接你去。”
“爲博美人一笑,劉律師下了血本啊。”
“你每天感歎一次,羨慕嫉妒吧。”
林睿撇撇嘴,又吸了口氣,沐琦停止在描眉的手,對林睿說:“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今天你重返沙場,一定要光鮮亮麗的出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感覺到你是一隻拍不死打不倒的小強,不就犯了一個小錯誤嘛,咱們不能讓别人把我們往低了看去。來,我給你打個粉底,塗點腮紅,提提你的精氣神。”
林睿任由她擺布,今天會發生什麽呢,同行們會投來什麽樣的目光,林睿心裏是沒有底的,好像今天是她踏出校門後,第一天到律所報道。公交轉地鐵,到達寫字樓時正值上班高峰,電梯裏擠滿了人,不乏所裏的同事。
林睿擠在角落裏,聽見有人在跟誰打招呼,說道:“裴律師早啊,好久沒看見你了。”
裴律師回道:“黃經理早,最近去河北開庭了,然後去天津開庭,又去了趟北京,昨晚剛到家。”
“裴律師了不得啊,業務範圍拓展的這麽廣,直接涵蓋京津翼啊。”
“哪裏,哪裏,隻是開庭而已。”
“裴律師謙虛了,隻有業務能力過硬的律師才有源源不斷的案源,以後我遇到法律糾紛就找你。”
“好,好。”
“對了,聽說你們所裏有個叫林睿的女律師向當事人敲詐錢财,差點被關進去?”
“這……”裴律師在醞釀解釋的說辭,那人繼續說着:“你們所可不能包庇她,就應該将這類律師從律師隊伍裏清除,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們老百姓又不大懂法,碰到這樣的可要倒血黴了。”
電梯停在了畏法思明所的樓層,林睿擠不出電梯,弱弱的說:“麻煩讓一讓,謝謝,謝謝。”
下意識的覺得整個電梯裏的人都在看着她,被看的面紅耳赤,全身發燙,腿腳都在發抖,直到身後的電梯門關上,她還沒從郁悶中回過神。裴律師安慰她道:“林律師,旁人的閑話聽聽而已,切勿當真。”
“我知道,謝謝裴律師。”她低着頭走向辦公室,想做一隻偷偷過街的老鼠,偏偏芳芳不放過她,大呼小叫道:“林律師你來啦,哎呀,你這新發型真好看,這衣服也好看,哪買的啊?”
本在忙碌着走來走去的律師聞聲望過來,坐在律師辦公室裏的當事人也從門口探出腦袋,林睿尴尬道:“待會再聊,我先回辦公室了,約了當事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辦公室的,還好同辦公室的其他律師不在,她便有了一絲喘息的空間。伏在桌上平靜了一會,心撲通撲通的跳,情緒跟不上思維的步伐,昨晚拟的計劃亂了套,她托着腦袋,垂頭喪氣的呆坐着。
也許是因爲這次的事件和她在法院被誤當成小三不同,這次不是空穴來風,是林睿她一手造成,耳邊反複回蕩着他們的議論,她沮喪、慚愧,混雜着說不出的滋味,“從頭再來”這四個字,不是随便說說就能輕易辦到的。
半個小時後,陸貝和的哥哥如約而至,陸貝和即是那個涉嫌敲詐勒索罪的犯罪嫌疑人,他的哥哥叫陸貝平,是一位中學曆史老師。林睿見到他,起身道歉說:“對不起,這些天因爲一些事情,未能處理陸貝和的案件,對不起。”
陸貝平絲毫不驚訝,輕輕推了推眼鏡,他的言語和他的長相一樣樸實,不緊不慢的說:“我知道,先是聯系不上你,後來王主任跟我說明了情況,我在網站上看到公示了。”
林睿硬着頭皮說:“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按照我們簽訂的代理合同,我沒有按照程序認真負責地從事代理事務,你可以單方面解除合同。”
陸貝平道:“林律師不是怠于辦理,而是事出有因,王主任及時與我取得了聯系,協商更換代理律師,是我沒同意,貴所的做法并沒有違反合同的規定。”
感激和驚訝在林睿的身體裏溫暖的來回穿梭,她想着可能陸貝平不清楚具體結果,強調道:“我受到了行政處罰,況且當初你能找到這,是聽聞章律師的名氣,章律師出于鍛煉的目的把案子交給我來辦理,他在旁邊做指導,但我辜負了他的期望,把事情辦砸了,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林睿說的動情動理,臉已經丢盡了,沒必要再繞彎子,陸貝和道:“我明白,是個警告,但我對林律師挺敬佩的,不是每個律師都能擁有林律師的良心,執業規範可以學習,可良心學不來,我們很幸運能碰到林律師。”
“陸先生你不明白,逮捕前的37天是黃金時間,卻快錯過了。”
陸貝平怔了怔,顯然不理解專業術語的意義,很快他說道:“我相信林律師,我弟弟也是不得已,我父親得了尿毒症,做腎移植手術要花一大筆錢,他被逼急了才獅子大開口,其實他是個好人。”
“陸先生,道德層面上的‘好人’,不代表他做某件事時在法律上是個‘好人’,刑法的對象是行爲,不是人。我會盡快去看守所同陸貝和見面,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尤其是對他有利的情形。”
“我懂,拜托林律師了。”
“陸先生,我盡力而爲。”
陸貝平走後,林睿清除腦海裏的雜念,打開電腦整理陸貝和的案件,無論結果如何,既然委托人如此信任她,她必須做到最好。正看的聚精會神,芳芳推門叫道:“林律師,吃午飯了,今天中午聚餐吃壽司,快到前台來。”
林睿躲所裏的同事還來不及,哪好意思和他們紮堆吃飯,擺手道:“我不餓,你們吃吧。”
“你成仙啦,現在都十二點了。”
林睿指了指面前的材料,說:“急用。”
芳芳吐吐舌頭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林睿松了氣,端起杯子喝甘草水,煙抽多了,嗓子幹澀發癢,于是聽取了商陸的建議,在白開水中放了幾顆甘草片。幾口清甜的水入喉,滋潤暢快,她把目光移向水杯,無聊的轉動着杯把,專注的看着甘草片在水中沉沉浮浮,除了這一個案件,目前沒有其它的事可做。
以往章律師會提前安排好任務,她隻需按照日程表一項項的來完成即可以了,臨時增加的工作量,章律師也會分條一一列明,無需考慮案源,無需在意律師代理費。章柳待她不薄,每個月除了發放固定工資,還會根據案件代理量支付她額外的費用,雖稱不上高收入,但是不必自行謀想生計。
而如今萬事要靠自己,她即要做一名合格的律師,同時要賺取費用養活自己,養活家人,林睿坐在畏法思明所裏,坐在這間辦公室裏才深深的體會到,離開了章柳的她什麽都不是。是章柳搭建的平台塑造了她,失去那個平台,她是律師界裏的一個嬰兒,根本不知所措,連對獨立的執業律師起碼的概念都沒有。
一切剛剛開始,一切又不知如何開始,她想到頭疼,疲憊的摁了摁太陽穴。
“林律師,在忙什麽呢?”
林睿擡起頭,見是章律師,惶恐道:“章律師,你來了。”
“我來和你整理一下我們一起辦的案件。”
“哦”,林睿從記事本中拿出一張紙,遞給章柳說:“全部理好了,我剛剛會見了陸貝和的哥哥,他希望我繼續代理,别的案件……”
“别的案件我和當事人聯系過了,他們同意轉給其他律師辦理。”
林睿點點頭,這樣子就兩清了。章柳打量了她一番,數日不見,仿佛她變了模樣,在那一對珍珠耳墜的襯托下,臉顯得愈發清瘦和冷靜,好像突然年長了兩三歲,站在她面前講話,突然有了些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