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雙手插在口袋裏,看着哥哥一反常态,如同在哄自己的女兒。沐琦見章柳陰沉個臉,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章柳把她方才失控的罪過牽扯到林睿身上,喊道:“姐,你向章律師做個檢讨吧,這些天章律師因爲你沒少受累。”
林睿知道這件事帶來的惡劣影響,高燒後的腦子仿佛被雨水沖刷過的玻璃,通透明亮,點點滴滴印象深刻,經曆過的細節一環連一環在眼前閃現,後怕不止,吓的背脊滲出陣陣冷汗。别說這輩子了,恐怕下輩子都不會忘記她和白寶貴的命是從鬼門關裏撿回來的。
要是做檢讨有用,那他就不是章律師了,況且她沒什麽好爲自己辯解的,她錯的徹頭徹尾。沐琦道:“姐,你講過話啊,你說句謝謝總行吧。”
林睿道:“謝謝章律師。”
章柳道:“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也謝謝你爲我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助理,這是我寫的辭退信,信封裏有這個月的工資,我放在這了。”
林睿繃緊身子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紙張細碎的聲響,如同她碎了一地的心境,這個結果似乎在預料之中,于是她反而非常的鎮定。沐琦慌亂不已,好像被辭退的人是她似的,她走向章柳,欲向他求情,但章柳對求情已有防備,走的比她快,闊步出了病房,到大廳轉角處的咖啡小店買了杯美式,躲在角落裏慢慢喝。
心中有快刀斬亂麻的痛快,也有難以言狀的失落,客觀的說,林睿并非無優點,她堅韌、細緻,上進心十足,對他的批評從來都是全盤收納。每次她提出的專業困惑,不管是方向正确的還是有悖法學精神,章柳在指導她的時候,自己也是一個提升的過程。所以要給助理林睿打分,她的态度足以打九十分,另外的十分屬于她的專業素養,從章柳的角度看,林睿的專業素養一塌糊塗,這個一塌糊塗抹殺了她所有的努力。
他像挫敗的将軍,身材高大,然而情緒低落的喝着咖啡若有所思。窗外的黑夜裏華燈初上,大廳裏的人群走了一撥又一撥,漸漸隻剩寥寥數人,同章柳相仿,獨自一人捧着咖啡或茶,給靜默的大廳更添蕭條。
咖啡快見底時,章柳的餘光瞥見有人将一杯咖啡放到他的對面,進入視野的還有一雙秀氣細嫩的手。未及擡頭,來人坐了下來,跟他打招呼道:“章律師,好久不見。”
章柳望了一眼,是淩靈,直歎冤家路窄,他輕微笑了笑,等待她發表高見。淩靈失望于章柳待她的态度,爲了來見他,她化了兩個小時的妝,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功力化出素顔般的妝容,有妝勝無妝是一個女人對待外表的能力,有企圖勝無企圖是一個女人控制欲望的情商。
她像披星戴月的星探,及時捕捉章柳生活中的每個變化,然而真正來到他身邊,卻是一副素淨和安甯的模樣,像在無辜的表明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跟你遇上了。她的氣質淡雅矜持,表面冷似皓月,内心卻狂野不安,你以爲她隻是一個輕撫七弦琴的淑女,她立馬穿戴起風塵,在迷幻騷動的夜店裏舞姿妙曼。
大概正因爲她冰火相兼的個性和清純妩媚并濟的外貌,因爲她深谙如何讓男人驚喜的打開她那扇魅力大門,引得追求者前仆後繼,層層疊疊。面對章柳,淩靈是自信而自卑的,他總讓她懷疑自己的吸引力,她總對自己說再也不見這位律師了,可每次控制不住沖動,帶着希望而來,載着失望而歸。
哪怕失望透頂,淩靈也願意盯着他那張臉,緩慢的欣賞濃密的睫毛在他輪廓俊朗的鼻子上打下光影,在兩者之間冒出明顯的眼袋,在淩靈眼裏,那像一彎可愛的月牙。她拖着腮幫,端詳胡渣調皮的圍在他的紅唇邊上,用專業設計師的眼光審視他在牛仔襯衫外穿了一件黑色的套頭毛衣。若換作别的男人,她會認爲品味落伍,不修邊幅,邋裏邋遢,放在章柳身上,卻成了将她迷的暈頭轉向的男人味。
章柳見她半天不講話,好奇的向上斜着眼眸,但他又不願多看她,反而像在偷偷打量,淩靈撲哧笑道:“怎麽了,不敢看我,怕我把你吃了。”
她的聲音嬌嗔柔和,刻意要融化章柳,章柳更不敢看她,羞的滿臉泛紅,他從不知道怎麽應對女人的窮追猛打,最好的辦法是消極躲避,等她們失去耐心和興趣時,他就解脫了。
淩靈放低視線,跟随着他的目光,道:“聽說你要去美國啊,他們說你去治療眼睛,我覺得你的眼睛挺好的啊,你是要去找你的初戀葉小姐吧。”
章柳不說話,淩靈竟湊上前,用指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章柳吓的忙向後退。
淩靈掩嘴笑道:“不認識你的還以爲你大學剛畢業呢,就算你眼睛看不見了,我依然喜歡你,我這輩子吃定你了。”
章柳的身體裏穿過一絲暖流,第一次有女生毫無保留的向他袒露心聲,特别是一個優秀的,有獨立人格的女生。他努力去壓制小小的心悸,顧左右而言他道:“你怎麽到醫院裏來了?”
“聽說你的助理出了大事,我來安慰安慰你。”
“什麽都逃不過你的耳朵。”
“當然了,我在意你嘛。”淩靈朝章柳眨眼睛,他蹙起眉頭,一秒鍾後即舒展開,心裏有點想笑,她那張清純秀麗的臉讓人産生無限的錯覺,恨也恨不起來。
章柳道:“勞你費心了。”
“還好,沒費力就打聽到了,白太太,白寶貴的母親是我的VIP客戶,我每個月會定時爲她送一次時尚單品。這個月送過去時,白府上上下下全部哭喪着臉,我還以爲白家有人去世了,後來聽說是白少爺遭人綁架了,還跟你的助理,她叫什麽來着,哦,對,林睿有關系,看來你們律師的生活比天橋下的評書更精彩。”
章柳沒話找話道:“噢,原來淩小姐是白太太的形象顧問,這個世界真小。”
“可不是嗎,當初我本來打算找白律師幫忙打官司的,誰想到白律師正巧忙的抽不出時間,我就碰到了章律師你。笠州這麽大,偏偏我們相識了,而且在彼此單身的年紀,你說這是不是就叫緣份。”
章柳的臉紅的發燙,淩靈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美國。”
他被最後一口冷咖啡嗆的咳嗽不止,淩靈抽出紙巾擦他的嘴巴,嬌聲說:“吓到你啦,我又沒要求和你住在同一個房間裏,但假如你有意向的話,我不反對。”
章柳手忙腳亂,不知該先制止她的動作,還是該阻止她想入非非,在這一片慌亂之中,淩靈完成了她的動作,還占據了上風,章柳拿膽大妄爲的她沒有一點辦法。
淩靈道:“你去重溫你的初戀,我去參加紐約時裝周,這是我預定的酒店,記得來找我。”
章柳的手機“叮咚”響了,他蹩腳的應道:“對不起,我不去紐約。”
淩靈抿嘴一笑,那表情像在說你想騙我沒那麽容易。
病房内,沐琦在跟商陸數落章柳的不是,林睿伏在床上未講一句話。商陸心煩沐琦的啰嗦,一心想把她攆走,與林睿獨處。
他說道:“林小姐,就算幫你姐姐一個忙,你去看看你們的母親吧。”
這次沐琦沒有抗議,林睿身體抱恙,沒有了男朋友,丢了工作,人生陷入了最低谷。她再不照顧那個老太婆替姐姐分憂,那等于要把林睿往死裏逼。她猶豫了一會,起身走向何佩蘭的病房,商陸的耳根清靜下來,關上房門,輕搖林睿的身子,說:“吃點東西吧。”
她的長發傾瀉到床沿邊,似商陸剪不斷的堅持,他不懂自己是怎麽想的,找他的人打爆了手機,可他隻願陪在林睿的身旁,仿佛預見了機會。他沒準備安慰她,因爲他覺得這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隻有愛折騰的女人才顯露出旺盛的誘人的活力,那些言聽計從的,如一灘被抽去生機的死水。
他不要林睿變成任何人的精神附屬品,她做她現在的樣子剛剛好,他愛慕的正是她這股子勁頭。
林睿道:“商先生我不餓,麻煩你幫我叫下護士。”
“好。”
護士來了,林睿仰起身子道:“我想吃止痛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