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澹泊道:“乖乖,快吐出來,你不是想要一個芭比娃娃嗎,你吐出來爸爸給你買。”
他無比慈愛的親了親女兒,那孩子整一個人精,嬉皮笑臉的玩了半天,一把抓住沐琦的手,含糊的說:“阿姨,你來,你來。”
沐琦受寵若驚,待她靠近時,小爪張口把紐扣吐到了沐琦臉上,随着紐扣出來的還有一團口水,頓時口水順着沐琦的眉心向下流,沐琦抽了一下鼻子,在小爪格格的笑聲中抽出紙巾擦臉。
劉澹泊道:“吐出來就好,爸爸的心髒病要被你急出來了,下次不準再吓爸爸了,聽到了嗎?”
小爪向後仰着背,依舊笑個不停,獨自沉浸在陰謀得逞的愉悅中。劉澹泊見女兒高興,也跟着眉目舒展,平日裏難得有空陪她,此時看着她的眼神裏全是愛意。
林睿直直的盯着可憐的,被晾在一邊的沐琦,沐琦不以爲然的擦幹淨口水,笑道:“小孩的口水,又不髒的。”
她說這話時都沒有勇氣擡起頭。
小爪摟住劉澹泊的脖子,呓語似的道:“爸爸,我餓了,我要吃番茄面。”
沐琦接上話,“小爪指的是意大利面吧,正巧了,我也喜歡吃意大利面,我們現在去吃吧。”
林睿不敢相信,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沐琦是最讨厭吃面條的,爲了迎合這個老男人的女兒,她簡直豁出去了。林睿望着這個幾乎不認識了的妹妹,心緒難平,劉澹泊向沐琦承諾了什麽,導緻她像喝了迷魂湯似的。
劉澹泊道:“小爪坐到後面去好不好,爸爸要開車了。”
小爪頭搖成撥浪鼓,說:“不要,不要,我要爸爸抱。”
劉澹泊便對沐琦說:“沐琦,你來開車吧,我陪小爪坐後面。”
沐琦竟歡歡喜喜的道:“好啊,我來給你們做司機。”
鄭拙成拽了拽林睿的衣袖,說:“我們走吧。”
林睿站着不動,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就想這麽執着的傻站着,如果現在手邊有一盆水,真想潑到沐琦身上,讓她淋個透徹淋個清醒。
姐妹連心,沐琦懂得姐姐的心思,卻邊放下手刹,邊呵呵樂道:“姐,姐夫,我們走了,不要忘了後天晚上來吃飯。”
林睿道:“我一定會去的。”
她說的過于激動,話中帶喘,如雞蛋噎在喉嚨中一般發悶。
沐琦道:“一言爲定哦。”
說着踩下油門,甩了一把方向急調車頭,像離弦的劍一樣沖了出去。
林睿蹲在地上捂住臉,鄭拙成道:“林小姐……”
林睿掏出手機撥下白寶貴的電話,她料着白寶貴肯定知道内情,怎麽突然的沐琦要和劉澹泊結婚了,白寶貴卻從沒跟她提過。然而電話打了三遍,始終沒有人接。
鄭拙成道:“要不我打了試試。”
林睿道:“不用了,我們回家吧。”
沐琦開着車,怅然若失,她右手握穩方向盤,左臂擱在窗框上托着腮幫,雖開的快而穩,小爪仍神經質的叫起來,“爸爸,我怕怕,我怕怕爸爸!”
劉澹泊道:“沐琦,慢點開,注意安全。”
“沒事,我十五歲就會開車了,以前我父親有輛卡車,我照樣開的特别穩當,我這開車的本領就跟細胞似的長在血液裏。”
沐琦在想父親,自然的提起了他,如果父親還在世,她也不會感覺這麽的孤單,當在後視鏡裏見姐姐離開時,沐琦的身心都被掏空了。
劉澹泊道:“小爪害怕,你再開慢點吧。”
沐琦無力的道:“行吧。”
這時她想到了白寶貴,一時難以自控。她垂下眼睑,初上的華燈影射在她濃密的長睫毛上,形成一團團悲哀的小情緒,人生呵,總是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章柳回到家,打開家門,換鞋的時候聽到從他的房間裏傳來刷刷的掃地聲,他警惕的慢慢朝裏面走,家中的保姆杜向梅每逢周末要去看望母親,章柳都是獨自在家的。
會是誰呢?商陸是沒有他家的鑰匙的。
章柳漸漸走近房門口,裏面的人大概察覺出外頭的動靜,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也朝門口走。
他聽着腳步聲,喊道:“是誰!”
“我,我,是我啊……”
是杜向梅的聲音,章柳探出身子望着她,内心雖驚訝,面上風平浪靜,說道:“杜姐,你回來了。”
“對啊,對,我剛回來。”
“哦,這周沒去母親家?”章柳問道,昨天他回到家時,杜向梅已經走了,還以爲她跟往常一樣。
“啊,我,我去了呀,我去了,沒什麽事我就回來了。”
她的眼睛裏閃爍着驚慌,看的出在極力掩飾,然而在不停捋劉海的右手出賣了她。
她故作輕松的問:“章律師,你不是說今天去運動嗎?”
“運動完了,已經結束了。”
“是嘛,這麽早。”
“不早了,天都快黑了。”
“天都快黑了?”她不相信似的瞥了眼窗外,歎道:“真的黑了,時間真不經用。”
她在忙什麽忙的聚精會神,章柳不動聲色,掃視着他的房間。房間裏的家俱不多,一眼望過去,依然幹淨簡潔,除了杜向梅的包扔在他的床上,地上積着一小把石灰,看來是從天花闆上落下來的。他稍仰頭望了望天花闆,吊燈似乎移動過位置。
他是一個嚴謹的律師,任何微小的細節都難逃他的眼睛,章柳推測着大概是她在閣樓裏折騰,導緻房間裏的吊燈墜落,然後她着急在他回家之前把燈安裝好。
他吐口氣,眼睛似不舒服,于是再沒心情過問和追究了。
杜向梅揣度着章柳的心思,覺得他應該發現了房間裏的變化,隐藏已失去意義,便大方的拿出藏在身後的掃帚,說:“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把我的床向南邊移了移,動靜響了點。下來時一看,你這房裏的燈竟掉下來了,對不起啊,章律師。”
她說的和章柳想的一樣,章柳道:“算了,我去換身衣服。”
“章律師,我先出去一趟,順便買點菜,回來再給你做飯,你晚上想吃什麽?”
“随便,清淡點。”
“好的。”
她試圖拎起床上的包,可能因爲剛才緊張手發軟,也可能因爲包太重了,她“哎呀”了一聲,包袋從她的手中滑下去。
章柳道:“我來幫你。”
“我自己來!”她幾乎撲到了包上面,仿佛很害怕章柳觸碰似的,章柳的指尖從帆布包面上劃過,隻感覺摸到了一本生硬的東西。
“好,你忙。”
他跟這個神經兮兮的保姆無話可說,獨自走了出去,走到玄關才意識到他本打算在内衛裏洗澡的,可杜向梅仍在裏面,于是他倚在冰箱門上喝水。
自從他的眼睛又舊病複發後,章柳産生了去趟美國的念頭,開始的時候戲說自己的眼睛可能會瞎了,現在他幾乎肯定他的眼睛會失明,隻是早晚的事。
雖然醫生一再強調沒關系,但他的爺爺和伯父像是在一夜間視力下降,下降的愈來愈厲害,逐漸就再也看不見了。
假如真的發生了,章柳能承受住如此的打擊,可是心裏會留下一個永久的遺憾吧。至始至終,他都夢想和葉雅歌再見一面,不奢望他們之間會舊情複燃,他隻想看看她,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向她傾訴年少輕狂時犯下的錯誤。
沒考慮過求得她的原諒,隻是當一個男人從幼稚走向成熟,回望來時的路,總想在那些不完美的記憶上添上一筆完美的記号,彌補也罷,忏悔也罷,反正那個念頭仿似信号燈,在無邊無際的夜裏散發着灼熱的光。
所以他打算去趟美國,讓哥哥陪他一塊去。
見不到葉雅歌本人,就到她生活的國度裏去,看一看陌生的風景,走一走陌生的路,想象她在那裏療傷養心,結婚生子。章柳猛的喝了一大口冷水,結婚,到了他們這個歲數,她應該結婚了吧。
他又喝了一大口水,将湧上來的一股酸氣沖到肚子裏。
杜向梅磨磨蹭蹭的從房裏走出來,背着的帆布包顯然很重,壓的她半個肩膀塌了下去。她用力的往上一拽,說:“章律師,我出去了。”
章柳不看她,點點頭,待瓶裏的水喝光了,他走向房間。
周一,林睿将吳大爺的訴狀提交到了法院,回家吃午飯時思來想去,決定向母親提出讓沐琦搬過來住,一來了卻一家人長久分離的遺憾,二來在生活上對妹妹有個照應。
二十年了,漫長的歲月裏,何佩蘭未在林睿面前提起過一次沐琦,林睿百思不得其解,母親對妹妹怎麽狠得下心,還是母親有難言的苦衷,迫于生存壓力不敢提出和妹妹同住的想法。
僅僅關乎金錢的話,那現在算不上有障礙了,她和沐琦都已經工作,雖不富裕,但一家人吃飽穿暖是沒問題的。況且家裏完全可以住三個人,再不濟,她和沐琦擠在一個房間裏好了,無論多艱難,也好過她不清楚沐琦行蹤的焦慮。
連續兩個晚上,林睿睡的格外淺,一夢到沐琦她就醒了,夢裏面劉澹泊的女兒像一把鋒利的刀,捅進沐琦的心窩裏,而劉澹泊像是事不關己,冷眼旁觀的路人。後媽沒那麽好當的,尤其是遇上一個古靈精怪,對你百般刁難的小孩,這遭的罪比過清苦但自在的日子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