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刺史和蘇老生面面相觑,眼内都出現驚喜之『色』,做文人,哪個不想聲名遠播,名流青史的。
“小遠,你這标點符号我仔細推敲過,的确有神奇可取之處,猶其初學者,幫助甚大,但說到名流青史,此話過了吧。”蘇老有點不相信地說。
古往今來,多少讀書人想名流青史,可是真能成功之人,屈指可數。
崔刺史沒有說話,隻是用茶蓋輕輕撥弄着杯中的茶,似是無意,實則雙耳都豎了起來。 滿唐春154
劉遠笑了笑,像這些情況,自己一早就想到了。
“一種新事物的出現,它的好壞,并不是某個人說了算,是看它是否起到積極的作用,在這裏,我給兩位說個笑話吧。”
“有個教書先生,在一個爲富不仁的守财奴家裏教學生,雖然主人家産萬貫,但還是很吝啬,總不做點好吃的,先生實在忍不住,又不免當面說,就留了個字條:“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這教書先生的意思本來是“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留了字條後這教書先生就靜靜的等待改善夥食,可是過了好幾天,主人總是端來青菜豆腐給他,他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對主人說:“難道沒看見我寫的字條嗎?難道沒看到我對夥食提出要求了嗎?”主人畢恭畢敬的說:“看到了看到了,先生的字條上不是說了嗎?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我嚴格按照先生的要求提供夥食啊!”
劉遠的笑話說完。崔刺史和蘇老并沒有發笑,相反,兩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雖說隻是一個笑話,但是其中所包括的深意卻是發人深省,同樣的字,經過不同的斷句,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思,也幸好是笑話。要不然,那後果就嚴重了。
古往今來,其實因斷章取義而造成例子、争執、冤案不少,很多土豪惡紳也利用這些“文字遊戲”來剝削、欺壓目不識丁的農夫,而更多的學子,因爲沒有拜入名師門下或沒得到好的指導,一開始走了岔路還渾然不知。幾經回頭後,才浪費了不知多少美好的光陰。
蘇老先生有點猶豫地說:“小遠,你的意思我明白,提議好是好,但這樣是否有點不妥。”
“不妥?蘇老直言無妨。”
“書籍原售價高達二三百文,碰上孤本珍本的。價錢更是昂貴,不少疲于生計的士子可以用代抄,換取微薄的收入,你每本隻售幾十文,價錢比士子抄寫還低。這己經影響了不少士子的生計,現在這能斷文識字的标點符号一出。怕是很多以私塾的先生,也會受到影響,這樣一來,得罪的、受影響的人可不少啊。”
劉遠笑着說:“蘇老此言差矣,先說抄寫,其實現在抄寫的人不多,有錢的人家,誰不蓄養幾個識文斷字節的家奴,要抄什麽,一聲令下就可以讓他們做了,沒必要請外人,沒錢的人家,與其花費銀子,還不如自行抄寫,可以溫習之餘還能節省錢銀,何樂而不爲。”
“事實上,一個士子,一年最多也就是抄個幾本而己,并不能賴以糊口,很多寒士,也就是替人起名字、修家譜,寫信讀信、寫一些揮春奠文之類幫補生計,影響其實不大;至于說那些導師怕丢飯碗,晚輩覺得言過其實了,身爲老師,如果他的學問僅限于識文斷句,那麽這種沽名釣譽、誤人子弟的導師不要也罷。”
劉遠的話說得合情合理,蘇老先生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喃喃地說:“說得不錯,總是覺得有些于心不忍罷了。”
“蘇老你太仁慈了。”劉遠繼續說道:“雖說近期内有點不好的效果,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好的,至少,很多聖賢之說,不會讓人歪曲,也不會有人輕易拿學問去陷害别人,政通令達,百利而無一害,這絕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如果真能推廣出去,雖說是劉遠首創的,但由自己诠釋、崔刺史題字,也算是伯樂識馬之功,劉遠要是不貪心,把功勞全攬到自己身上,自己不光有支持的美名,一個不好,别人還以爲自己和崔刺史也有可能有參與這标點符号的創新呢。
“此言大善”崔刺史突然大聲說道:“這種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之事,吾等又怎能因小利而失大義呢?”
崔刺史一下子變得正氣凜然地說:“我決定向朝廷上旨,把這種标點符号上報給皇上,請大家(舊指天子)下旨,在大唐上下使用這種簡明扼要之讀書利器。”
“這……崔大人,是否需要商榷一番,畢竟這改變實在太大,蘇某認爲,隻事可行,不過要徐徐圖之。”蘇老有點小心翼翼地說。
“爲了天下士子,大不了拼掉這身绯紅不要,回鄉當閑野野鶴去。”崔刺史斬釘截鐵地說,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 滿唐春154
衣紫爲貴,崔刺史身爲三品有大員,有資格穿绯紅『色』的官服,說什麽拼掉這身绯紅,其實就是大不了這官我不當了意思。
蘇老一下子被感動了,他沒想到崔刺史貴爲一州之刺史,爲了一個信念,竟然連三品上官都可以不要,和他一比,畏首畏尾的自己,簡直就是自私自利,實得差得太遠了。
“刺史大人真是深明大義,蘇某不才,願意取絡幾個知交好友,爲刺史大人呐喊助威,也願爲天下士子出一份綿簿之力。
崔雄三言二語,一下子把猶豫不決的蘇老先生拉擾到自己的陣營。以蘇老先生的影響力,再聯絡他那幾個同樣是當代大儒巨匠一樣的朋友。隻要他們言調一緻,那就是士子中一股很強的聲音,對崔刺史的上旨幫助很大。
蘇老被崔刺史感動,立即表示支持,而一旁的劉遠,則是看得非常通透,心中對崔刺史的手段更是佩服有加。
很明顯,崔刺史是在進行着一場豪賭。賭注的是自己的前程『性』命。
上次長孫勝文一事,崔刺史雖說聽從劉遠的妙計,硬說長孫勝文是假冒的,強行把他扭送回長孫府交給趙國公處理,随行的,還有大量的财物,表現上看。做得滴水不漏,躲過了一場仕途危機,可是事實上,崔雄己經把長孫一系得罪透了。
得罪聲名顯赫的趙國公,崔刺史的官運也就到此爲止了,能守住刺史之位就不錯了。還要擔心别人随時把自己掀下來,而崔家也不會爲他一個小小的旁系而得罪功高權重的長孫一族。
有了這個标點符号,野心勃勃的崔雄馬上感覺到,他的機會來了。
與其在這裏惶惶不可終日等着長孫氏的報複,還不如找個機會。突圍而出,隻要一進入天子的法眼。拼上一把,說不定另有一番際遇。
左想右想,崔刺史決定就抓住标點符号這個機會,做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
剛才劉遠和蘇老在商議那些事時,他一直都沒有作聲,表面上是自持身份,沒有參與讨論,實際上,剛才他一直在想,是否要搏弈一番,等他聽到劉遠說“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話後,崔雄當場決定:拼了。
可惜,他說得再大義凜然,騙得了蘇老,可是騙不過再世爲人的劉遠。
這算盤,打得可是“啪啪”直響。
“刺史大人深明大義,願爲天下士子謀福利,晚輩深受感動。”想歸想,劉遠還是很适時奉上高帽。
做人嘛,有時候知趣一些,這樣才讨人喜歡。
崔刺史拍了拍劉遠的肩膀,語氣深長地說:“哈哈,這個晚輩兩字用得好,他日發迹,可别忘了我這個前輩啊。”
這家夥不是讓門挾壞腦袋了吧,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的?他可是大名鼎鼎清河崔氏之子弟,位居揚州刺史一職,爲人精明老練,在官場玩起權術來,膽大心細,前途不可限量,現在居然說要自己照顧他?
這玩笑開大了。
劉遠連忙說道:“大人言重了,他日真能發迹,絕不敢忘記今日大人提隽之恩。”
“好,好。”得到劉遠的承諾,崔刺史難得臉上『露』出歡喜之『色』。
“大人,那個張固的事怎麽辦?”趁着崔刺史高興,劉遠乘機問道。 滿唐春154
要是那個家夥像一狗皮膏『藥』纏住自己,那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乘機讓給這個大“boss”提一下,讓他幫自己解決。
“一幫窮措大,翻不了什麽風浪,到時我讓趙捕頭敲打他幾下就安份了,對了”崔刺史扭頭對蘇老先生說:“蘇院長。”
“刺史大人,蘇某在。”
“你不是說你學院裏的士子因爲标點符号之争,分成二派吵得不可開交嗎,别理他們,随他們争辯,随他們去鬧,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我要營做一種興論,這樣方便上旨。”
崔刺史都親自下令了,蘇老也沒二話,很幹脆地說:“正好,現在想禁也禁不了,幹脆放任他們,讓他争辯好了,隻要不出格就行。”
三人又熱烈地讨論了一番,其實主要就是刺史向劉遠詢問一下那些标點符号的奇妙之處,估計是爲上旨方便,至于興師問罪之事,早就抛到九霄雲外了。
其實一開始,也就沒有問罪的意思。
崔刺史還有蘇老都是士子中的大儒,一讨論起學問就滔滔不絕,再加上有了标點符号這種新形東西,加在學問之上,更感到玄妙無窮,至于劉遠,在兩個文壇巨匠前隻能多聽少說,不過他比人多了後世的知識,偶有發言,也是驚人之句,讓二人也不敢對他小視。
三人讨論到日暮西山才散去,崔刺史本想留劉遠用餐,不過劉遠掂記着明天的生意,也怕兩女擔心,還是告辭了,見劉遠走了,蘇老感到二人無趣,也告辭離去。
等人走後,崔刺史一個人躲進了書房,開始草拟上報的材料,正在寫到得意之外,沒想到管家突然闖了進來,一臉慌張地說:“老爺,有客到。”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崔刺史見狀大怒,當場就斥責了起來。
這份上報可是關乎到自己仕途『性』命,自然是萬分用心,寫到得意之外,最怕就是有人打擾,現在突然闖進來,雖說是自己的心腹,心裏仍然非常不爽。
管家也不管他是否生氣,急忙貼近他耳朵說了二句,崔刺史聽完,眼晴瞪老大,一臉震驚之『色』,二話不說,把筆一擲,急急忙忙就往外走,等他走到一輛馬車前,在揚州不可一世的崔刺史就像一個卑微的下人,把腰深深地彎下去,恭恭敬敬地說:
“侄兒不知三叔駕到,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