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當然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他自有他的考慮。
秦岚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裏陪韓楓練功,短短半年時間,韓楓的“穿花掌”、“翩跹步”和“化蝶功”都達到了相當深的火候。韓楓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一方面是他本身的武功就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再練起“逍遙門”的功法自然就事半功倍,一日千裏;另一方面,當然是韓楓悟性極高的緣故,“逍遙門”的心法重意而不重形,師法自然,招随意發,收放自如,像天際流雲,空靈玄遠,又如羚羊挂角,無迹可尋,仿佛空中之音、水中之月,其意全在“逍遙”二字。這一點,看似簡單,可是有的人終其一生,也達不到這種境界,其原因全在一個“悟”字上。
細心的秦岚發現了韓楓有時所用招式詭谲莫測,精妙異常,而這些招式自己居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禁大叫爺爺偏心,把絕技都傳給了楓哥,卻對自己的寶貝孫女兒藏私。每到這個時候,秦重總是微笑不語,但顯然大有深意。
當然秦岚并不是真的生氣,韓楓能得到爺爺的真傳,正是她所期盼的,她隻不過是耍耍小姐脾氣罷了。
半年多的相處,秦岚和韓楓的感情增進了許多,秦岚早把“韓哥哥”的稱呼變成了“楓哥”,隻要韓楓在,就寸步不離地陪在韓楓身邊,誰也甭想把她支應開。除陪韓楓練功外,秦岚最大的樂趣就是研究做菜的方法,不知道看了多少本關于烹調的書,也不知向做飯的李媽說了多少好話,更記不清因爲毛手毛腳燒煳了多少次飯菜,當然爲此而掉的眼淚,更是數也數不清了,不過,小半年下來,烹饪技術居然大有長進,做的飯菜也像模像樣了,這份執著,不但讓秦重目瞪口呆,連家裏所有的女傭都佩服得不得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秦岚肯吃這麽多苦肯下這麽大功夫,全是爲了韓楓。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的,說是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須先抓住男人的胃,她如獲至寶,深受啓發,于是樂此不疲地研究起烹調來,結果把整個家弄得差點兒天翻地覆了。看來,小女孩兒要是耍起小心眼兒,可真夠恐怖的。
秦重平時最大的嗜好就是下圍棋,雖說韓楓在圍棋上頗有造詣,但與秦重相比,水平還是有不少的差距。不過,韓楓從不是輕易肯認輸的人,憑着過人的穎悟,半年下來,韓楓的棋力有了長足的進步,居然不用秦重饒子,就可以和秦重拼個旗鼓相當了,這一點,更是讓秦重對韓楓刮目相看。
百折不撓,永不言敗,這正是老爺子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這天,秦府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五十多歲,儒雅而深沉,秦岚管他叫 “柴叔”,看來這人和秦家以及秦重老爺子的關系非比尋常。
柴叔看到韓楓頓覺眼前一亮,向秦重點了點頭,秦重颔首微笑不語。
秦重和柴叔都是圍棋高手,二人一見面,就殺了個難分難解。
古老蓊郁的銀杏樹下,有一個青石棋盤,看樣子也是老古董了,表面磨得非常光滑,發出幽幽的光澤。二人據石凳而坐,飄然有出塵之态。
韓楓站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用心揣摩攻防布局之道。秦岚可受不住了,陪韓楓看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味,幹脆張羅飯菜去了。
二人腹有奇謀,暗藏機鋒,各展手段,小小的黑白世界,在他們的運籌帷幄下,頓時金戈鐵馬,暗流洶湧,風雲變色。
看到韓楓專注的神情,柴叔笑了,向秦重使了個眼色,恰好一片樹葉悠悠地飄過來,柴叔借機雙手一拂,原本壁壘分明、犬牙交錯的黑白世界,頓時亂成了一團糟。
秦重故意道:“怎麽?明知不敵,想耍賴?”
柴叔笑道:“哪裏?分明是老爺子快輸了,卻被一片樹葉攪了局,您老居然還倒打一耙!”
“什麽?我快輸了?你分明強詞奪理!……”秦重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事實就是如此嘛!韓楓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信的話,讓韓楓評評看!”柴叔狡黠地笑道。
“棋局都沒了,還怎麽評?你小子明明使了壞,還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的!”秦重也樂了,“得!小楓,你就來評評,我倆到底誰快輸棋了。”
二人的本意是想考察一下韓楓的見識和棋力。
韓楓沒言語,微笑着上前把棋盤上所有的棋子都收拾幹淨。二人不知韓楓要做什麽,大爲驚奇。
韓楓拿起一枚黑子,向秦重道:“秦爺爺,您執黑先行,第一步是放在這裏吧?”說着,他把棋子擺在棋盤的邊角上。
秦重點點頭,表示認可。
韓楓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然後向柴叔道:“柴叔,您老第一手是下在這裏吧?”
柴叔點頭稱是。
然後韓楓黑白交替,連續二百三十三手,把剛才攪亂的棋局全“覆”了出來,清清楚楚,毫厘不差。
秦重和柴叔被驚得目瞪口呆。
良久,柴叔贊道:“昔聞‘竹林七賢’之一的王粲博聞強記,過目不忘,有覆局之能,總以爲是古人謬傳不實之辭,沒想到今日居然親見覆局之舉,心中頓有井蛙之歎!”
老爺子更是興奮得難以自抑。
柴叔看看老爺子,眼中精光閃動,回頭向韓楓笑道:“你既精于奕棋之理,不知可否懂得這黑白之道?”
韓楓一愣,緩緩道:“混沌初開,生陰陽二氣。陰陽之交是爲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陰陽之道,即是黑白之道,沒有陰陽,天地不分,沒有黑白,何來宇宙蒼生?”
“說得好!圍棋所循,正是此理!”柴叔點頭大加贊賞,接着問道:“朗朗乾坤,黑白世界,如何才能做到‘逍遙’二字?”
韓楓默然無語,對這個問題,他真的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不過,他知道,柴叔所問,不再局限于圍棋之理,而已經涉及到人生哲學方面了。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或者非白即黑那麽簡單,更多的時候是黑白相生,黑白相克,黑白不分,黑白颠倒,你唯有這樣——”秦重說着,一把抄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緊緊攥住,目光堅定而睿智:“隻有把黑白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在天地之間任逍遙!”
以韓楓之聰明,如何不察老人之意?
看出韓楓的震驚,老人悠悠道:“宇宙萬物,黑白之道,運用之妙,全在于心!隻要心中有杆秤,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國家,黑白之分其實并不重要!”
柴叔笑了:“老爺子這話振聾發聩,堪稱金石之言!”
韓楓也笑了,他是最務實的人,對老人的話自然領悟較深,一字一頓道:“秦爺爺說得對!在我心裏,國家利益至高無上!”這就是韓楓的原則基石和道德底線。
秦重和柴叔相視而笑。
秦岚從屋裏出來,看到三個人談笑風生,有點兒不樂意了:“柴叔,您這麽長時間沒來,來了也不理我,就你們三人嘀嘀咕咕的,把我當成透明人了吧?”
柴叔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然後愛憐地說:“岚丫頭,多日不見,嘴巴越來越厲害了,柴叔什麽時候敢忘了你?我可是聽說你燒得一手兒好菜,怎麽樣,不讓柴叔嘗嘗?”
秦岚這才樂了,眉開眼笑地招呼大家入座,然後安排上菜。看着秦岚麻利的身影,柴叔笑了:“多日不見,這丫頭居然變成管家婆了!”
秦重和韓楓都笑了。
席間,秦岚給柴叔倒了一杯酒,笑道:“柴叔,您老一年到頭兒四處奔波,勞苦功高,我替爺爺敬您一杯酒!”
柴叔笑着接過,一氣喝幹,把杯子放下說:“丫頭,在柴叔面前,甭拐彎抹角的,又打什麽鬼主意,直說!”
秦岚的心思被人戳穿,霎時玉顔绯紅,頓足羞道:“柴叔……我好心好意敬你一杯酒,你居然不領情!既然這樣,下次甭想再吃我做的菜!”
衆人不禁“哈哈”大笑。
韓楓笑着站起來,端起酒杯道:“柴叔,您遠道而來,晚輩借花獻佛,敬您一杯酒!”
柴叔樂呵呵地站起來,伸手接過酒杯,突然腳下一滑,踉跄一下,酒杯脫手而飛,杯子裏的酒全都灑了出去。
秦岚頓時驚叫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韓楓疾出右掌接住酒杯,略一旋轉,飛濺出去的酒水像被施了魔法似的,被無形的勁力凝聚成一道白亮亮的“酒箭”,緩緩回落到酒杯中,一滴也沒有潑灑。
柴叔見此情景,不由得擊掌叫絕:“好一招‘風回雪舞’!好精深的‘化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