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是心中有所準備,但是當我低頭看過來的時候,卻還是給吓了一大跳。
隻見從我的兩肋之間,一直連到了前列腺的地方,破開了一個不規則的大口子,就好像我的整個肚子露出了一個洞來。
而這洞口處的邊緣,則全部都是凝固的血痂,皮開肉綻,裏面有青灰色的皮肉,甚至還有半截腸子挂了出來。
我說怎麽會這麽痛,原來是整個肚皮都開成了這樣。
我的肚子被掏空了。
瞧見這恐怖的傷口,我自己個兒都一陣眼暈,而那白胡子老頭卻饒有興趣地拿着一根檀木棒。在我肚子裏的洞口仔細翻撿着,一邊敲,一邊發出“啧啧”的驚歎聲來,仿佛在瞧稀奇。
我有點受不了了,說大夫,能瞧就瞧,不能瞧你也别費事了。
老頭拿着檀木棍,在我的肚子内側左捅捅、右撓撓,不時還問我的情況。若是先前,我或許會喊痛不已,不過在之前小米兒小手的撫摸下,疼痛感消失許多,反而多了一陣麻木。
檢查完畢之後,老頭搖頭歎氣,說老夫從業四十多年來。從未有瞧見過如你這般情況,還活着硬扛着的人,小兄弟。你是條硬漢啊。
我苦笑,說要是有别的辦法,誰願意硬扛啊?
他用檀木棒開始給我身上的幾處地方敲打,每敲一處,我就感覺血脈肌理一陣劇烈收縮,知道這是在點穴,不過應該不會害我。
給我周身點完穴道之後,白胡子一邊揉着那魚腸子,一邊給大頭針穿針,口中還吩咐道:“醜話說在前面啊,小兄弟,我給你縫肚子,是良辰大師的吩咐。但是從我這中醫學的角度來說呢,你生機泯滅,如無意外,基本上沒有幾天好活了;你其實沒有救治的價值,所以别抱太多的幻想啊……”
别人治病,是安慰病人,而他倒好,反過來卻跟我說了實話,讓我放棄幻想,踏踏實實地等死。
不過他真誠的話語卻讓我多了幾分好感,拱手詢問道:“請教閣下高姓?”
老頭用牙齒咬住線頭,将大頭針穿好腸線,然後說:“我啊,我叫四沖道人,人送外号婦科聖手,當然,這都是别人開玩笑的話語,我其實就是個會點兒西醫手段的老中醫而已。”
說着話,他拍了幾下我肚子上的傷口邊緣,讓我的肌肉恢複活性。
他剛才的探尋我感覺不到疼痛,然而此刻他的手掌就好像烙鐵一般火燙,一股刺痛立刻漫延開來,我忍不住悶哼一聲,而老頭則揚起了手中的大頭針,對我說道:“你可得忍住疼,别亂動啊,要不然我未必能夠縫得上。”
吩咐完了之後,他還有些不放心,沖着旁邊束手無策的小米兒說道:“嘿,你這小鬼頭,出來的時候動靜就不能輕點?一會兒幫着按住你爹啊,知道不?”
小米兒雖然年幼,剛剛出生,卻能夠分辨是非善惡,聽到老頭的吩咐,倒也有模有樣地過來按住我的肩膀。
啊……
她倒是有勁兒,一把就将我給按在地上,讓我根本動彈不得。
不但如此,完了她還倔強地沖着白胡子老頭糾正道:“媽媽、媽媽,是媽媽……”
我勒個去,你這是改不了口了對吧?
老頭聽到小米兒的話語,不由得哈哈大笑,老懷大慰地撫須說道:“對,你說得對,是媽媽,這樣看來,老子這婦科聖手的名号,倒也不是空穴來風,胡亂相傳啊……”
說着話,他将手中的大頭針拿起,拍了我胸口天樞穴一下,我頓時就感覺身子一空,渾身發麻。
原來他先前敲擊我的身體諸穴,卻是爲了鎖住血液流通,而這一下,則代替了麻藥。
果然是位好大夫!
我剛剛在心裏誇贊對方,沒想到老頭卻是先給傷口處灑滿藥粉,緊接着粗魯地把本來已經裂開、離得很遠的傷口猛然一拉。
這一下,我周遭本來已經凝固了的裂口頓時就都開了口,鮮血泊泊而出,一陣劇痛侵襲入了我的腦海。
啊……
我忍不住大叫一聲,下意識地想要掙紮,結果小米兒倒是聽話,猛一用勁兒,把我死死按在地面上。
我渾身繃成了弓形,疼痛欲裂,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塊破布袋,而這四沖道人則化身爲一老裁縫,在我身上穿針引線,手法顯得十分娴熟。
我感覺到了無比的痛苦與煎熬,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然而實際上,老頭其實已經十分快捷了。
他三兩下,把我裂開的肚皮給縫上,拿了點兒清水,幫我把旁邊的血痂和污迹給沖洗一番;再之後,他摸出一酒葫蘆來,喝了一口,然後朝着我剛剛縫合好的傷口上猛然一噴。
噗……
烈酒落在傷口上,我頓時就忍不住“啊”的一聲慘叫,痛得牙齒都快咬碎了,而老頭卻再一次叫住我,說别叫啊,這是在給你消毒呢,我的酒是自己釀的,好得很,防止感染是一絕。
說罷,他又含了兩口,重複噴完,方才拿了毛巾,給我擦洗。
一切完了之後,他站起身來,拿毛巾擦完手,對我說道:“小子,差不多給你縫好了,賣相不錯,就算是死,好歹也是個全屍,你說對不?”
我點頭,說多謝大夫了。
老頭推門而出,把符箓貼在牢門上,回過頭來跟我說話,說不用,我這也是吃人飯、聽人話,不過說實話,你能夠活到現在,真的就是一場奇迹了,隻可惜紅顔薄命啊,可惜可惜……
說着,他佝偻起身子,背着藥箱離開了這裏,留下一聲歎息。
他走了,留了一盞青燈在牢房,我躺在鋪滿稻草的地上,盡管肚子裏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劇痛,卻比先前豁着傷口,要好上許多。
老頭說我生機全無,其實是沒有解救價值的,不過他忙碌這一番,滿腦門的汗水,何嘗不是希望有奇迹出現。
可是這世間真的有奇迹麽?
我若是年輕幾歲,或許還會有所幻想,然而到了我這個年紀,又受了如此多的挫折,就已經不再是做夢的時候了。
我不在幻想着自己能夠活着離開,唯一牽挂的,就是身邊的這小娃娃。
在别人的眼中,蠱胎天生不凡,是天材地寶一般的寶貝,然而在我眼中,她卻隻是一個可憐蟲兒而已,剛剛生下來,兩口氣都沒有喘勻,就得面對本不屬于她需要處理的諸多事情,而且還不得不接受任人屠宰的命運。
如果我有能力,我最想做的,就是給與她平凡人的生活。
隻可惜,這也是夢。
我心中愁苦,而小米兒卻并不知曉,相對于之前的江灘和漁網之中,這兒潮濕陰冷的牢房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地方了,她步履蹒跚地走過來,挨着我,小手幫我揉了揉傷口處,嗚嗚哇哇地呢喃着。
我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麽,不過感覺到她那隻柔軟的小手揉在肚子上,疼痛消減許多。
過了一會兒,我瞧見她可憐巴巴又滿懷歉意的眼神,卻讀懂了。
原來剛才四沖道人說了她一句,讓她知道我之所以變得如此,都是因爲她的緣故,所以小東西這是向我表示抱歉和委屈呢。
我摸着她的頭,突然間有一種老懷大慰的感覺。
我與小米兒相依爲命,那大和尚一直都沒有出現,反而是到了晚上的時候,給我治病的老頭趕了過來,提着一食盒,給我帶了一碗黑乎乎的湯,又給小米兒帶了一壺剛剛擠出來的羊奶。
他告訴我,說我肚子剛剛做過手術,本不應該進食,不過這藥湯既能内服,又能外用,止血祛瘀,都有奇效,讓我喝掉。
我喝了兩口,一開始肚子膨脹,過了一會兒,整個人卻輕松許多。
藥是好藥。
至于小米兒,她喝了一口羊奶,卻吐了,死都不肯再喝第二口,無論我怎麽哄,都沒有辦法。
四沖道人搖頭,說我以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小東西,不知道她能吃些啥。
他起身,臨走前看了我一眼,突然歎了一口氣:“唉,可憐的小家夥啊,剛剛出生,就是這樣的命運;隻怕情兒姑娘來了,小命就真的沒了……”
說完這句話,他略微有些哽咽地離開了。
我渾身一震,想着果然,他們把小米兒抓到這裏來,真的就不是什麽好心。
我想得入神,都忘記再喝湯,而小米兒卻無憂無慮,在牢房裏一通追逐,過了一會兒,我突然瞧見她抓着一東西,高高舉起,往嘴巴裏面送去。
我低頭一看,卻見竟然是一隻跟她小手掌差不多大的黑背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