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老鬼的名字麽?
我腦子裏還在想着這麽一個問題,緊接着就聽到老鬼的口中發出一聲壓抑不住、慘烈到了極點的叫聲,低頭一看,卻見他已經把那根如同匕首一般的銀十字架給一下拔了出來。
之前髒老頭告訴告訴過我,說這十字架是直接插入老鬼心髒裏面去的。
我很難想象一個人如果心髒被插入這樣的玩意,居然還能夠堅強的活下來,不過這些天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經不在我的想象範圍之内,所以也就釋然了,看着老鬼咬牙硬忍,而髒老頭則手忙腳亂地拍打他的身體和四肢。
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美感。
而我唯一能夠做的,隻有将老鬼給扶住,避免他因爲氣力不支而滑倒在地。
如此足足過了三五分鍾,髒老頭方才罷休,長長吐出一口氣,收功。
他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額頭,有些驚訝地對老鬼說:“你這身體,簡直就是一個奇迹,難怪像我師兄那麽眼高于頂的人,也會對你另眼相待呢。”
老鬼胸口重擔被卸,渾身一陣輕松,慘白的臉色多了幾絲紅潤,搖頭自謙,說我不過就是個倒黴蛋兒,如此而已。
髒老頭哈哈一笑,說你别太過于自謙,能夠被我師兄看上的人,日後都會有大出息的,我這人别的不服,隻服我師兄一點,那就是他挑徒弟的眼光——實話跟你講,我師兄北上,教過幾個徒弟,有一個當年可是号稱第一殺手;另外一個,至今都仍然雄霸天下十大之位,你瞧瞧厲害不?
老鬼雖說比我老練,不過未必了解多少這行當裏面的事情,不由得好奇心大發,問這又是一個什麽說法?
髒老頭挑起了話頭,不過卻沒有說下去的意思,而是對我們說那些家夥很快就會追上來,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離開再說。
他說得沒錯,我上前扶住老鬼,而髒老頭則帶路,說他對這兒有點印象,知道一處藏匿的地方。
三人在黑暗中摸黑走路,我跌跌撞撞,不過老鬼和髒老頭都能夠一目了然,倒也不會有太多坎坷,我心中好奇,問髒老頭剛才爲何不将姓羅的那小子給宰了,這樣子可不就一了百了?
髒老頭哈哈一笑,說傻小子你以爲世間事,都這麽簡單啊?
老鬼在旁邊跟我解釋,說雖說我們跟羅金龍那小子是深仇大恨,不過他并不代表他一人,這家夥能夠在官方混得風生水起,肯定背景很硬,我們逃了,他們找不到,搜查力度也許就會減弱,畢竟他們的目的也不單純,見不得人;但如果把他給殺了,這仇結下,隻怕我們逃到天涯海角,都未必能夠洗脫。
兩人到底都是老江湖,一席話說得我服服帖帖。
髒老頭對羅金龍他們這些人的手段十分了解,一路行走,不斷提醒我們需要注意的事項,還告訴我們,如果官方一旦認真,派來搜索的是痕迹學專家,就算我們逃得再遠,也未必有用。
不過他這老江湖肚子裏面的貨色倒也不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三人在黑漆漆的夜裏,大概走了半個多小時,卻被領到了山裏的一處水潭前來。
這水潭并非處于深山,周圍都有青石闆鋪墊,有明顯的人工痕迹,還能夠瞧見幾口井,依次布列,髒老頭帶着我們來到那黑黝黝的大潭旁邊,問我們會不會水。
老鬼水鄉長大,自然沒有什麽問題,而我則屬于狗刨級别的半調子水性,實在有些堪憂。
不過這些在髒老頭的面前,都不是問題,他幾乎沒有等我們多問幾句,便一手拽一人,将我們兩個給帶着飛躍入潭,朝着潭底沉了下去。
這潭水在夜間十分冰寒,我一入水,整個人都是一陣哆嗦,下意識地就要掙紮,結果被髒老頭給拿住胳膊,掙脫不得,感覺他宛如一條巨大的遊魚,徑直往下,緊接着好像找到了一條水道,帶着我們往裏面擠。
我在水裏不知道憋了多久,終于忍不住了,于是嗆了幾口水,腦子一下子就供氧不足。
就在我被嗆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突然間卻浮出了水面,緊接着我被扔一般地丢在了一處潮濕的角落裏去。
這兒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到,我蜷縮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口鼻中全部都是水。
過了好一會兒,我緩了過來,而這時竟然有火光燃起,将此間照得透亮,我這才發現這裏是一個天然的拱形岩洞,并不算大,隻有十幾平方,通風,而旁邊則是一處小水眼,我們就是從那兒爬過來的。
這岩洞雖然是天然,不過裏面卻有些不屬于這裏的東西——竈台、棉被、碗筷以及一個木制的醫療箱……
看得出來,這裏應該是髒老頭以前的一處據點。
狡兔三窟,他倒是蠻厲害的。
老鬼心脈受損,又受盡折磨,是這兒最應該受照顧的人,所以在生了火之後,髒老頭就從木醫療箱裏掏出各種草藥和棉紗,照顧着他,而我則被扔到了一邊,自己把衣服脫下來烤火。
老鬼似乎不受火烤,在離火堆最遠的地方,火上面吊着一個陶鼎,裏面是髒老頭弄的藥,我負責照看這玩意。
躺在角落的老鬼精神不濟,我不知道他在這段時間裏經受了什麽樣的折磨,卻知道此刻的他能夠活到現在,也是九死一生。
他死死攥着那根從心口拔出來的銀十字架,髒老頭勸他拿開,他不肯,說這東西他得拿着,總有一天,他會把這銀十字架,插在姓羅的胸口去。
我從老鬼的執着中,能夠感受到他先前受到的苦痛與欺淩。
不過他到底不是鐵打的漢子,等喝過了藥之後,在老鬼的經訣念誦中,他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去。
髒老頭端詳着老鬼熟睡而去,這才走到了火堆跟前來坐下,瞧見我身上的傷勢,沖着我招呼,說之前以爲你是官方的托,也沒有管你,手拿過來,幫你看一看。
我之前跟那矮老爺搏鬥的時候,手掌、胳膊、腳部和後背等處都受過傷,在監獄裏面的時候,被晾了幾天,根本就沒有得到什麽治療,現在傷口處又麻又癢,顯然是發炎感染了,聽到他的話,也不推脫,将手伸過去。
髒老頭的手宛如鷹爪,瘦骨嶙峋,不過十分硬,捏住我的手腕,一開始冷,緊接着熱,有一種烙鐵似的灼燙之感。
我耐不住,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臂,他卻一臉嚴肅地阻止了我,讓我忍住,别亂動。
我知道面前這人是比老鬼還厲害的家夥,算起輩分來,還是老鬼的師父,便也忍住疼痛,瞧見他一開始的臉色還是比較平淡,等到了後來,眉頭卻皺了起來,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
幾分鍾之後,髒老頭把我的手腕放下,盯着我說:“你的傷勢,雖然因爲染了陰氣,會難以愈合,不過這隻是小事;但是你肚中的那東西,你自己可知道?”
我點頭,苦笑着說自然知道,不然怎麽會跟老鬼混到一起來的呢?
髒老頭一臉壞笑地擂了我的胸口一拳,說這蠱胎常聽人說起,許多人講得頭頭是道,然而真正施蠱,卻幾無一人,因爲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施蠱者需要付出生命代價——你小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竟然弄成這副模樣?
我聽到這話,更是郁悶。
别人都說這蠱胎是苗女對負心人的一種詛咒,我在想自己若是占了半分便宜,自該受死,然而我與米兒之間的交往十分純粹,雖然兩情相悅,但發乎情止于禮,除了牽牽小手,就連小嘴兒都沒有親過。
這樣的情況,對于當今許多小年輕剛剛認識就直接開房啪啪啪的現實來說,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了。
我就是這般理智,居然還鬧成這副模樣,想一想真的無地自容。
髒老頭帶我們一路逃命,也不是外人,我沒有任何避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說了個清清楚楚,聽完了我的叙述,他認真地問我,說你剛才講的,可有半點虛假?
我舉起手來,認真地發誓:“我若是說了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髒老頭點頭,歎了一聲,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若真如你所說,那這件事情定然有許多蹊跷了——王明,你是叫做王明對吧,我再問你一件事情。
我說請講。
髒老頭凝望了我許久,突然說道:“王明,你願不願意拜我爲師,成爲我南海一脈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