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疲憊,大顆的汗水不斷從艾斯臉上滑落。
終于,他停了下來,深深呼吸,然後重重吐出。
協助的技術員紛紛結束了手裏的工作——
“RCX傳感器連接完畢。”
“壓敏電阻調試完成。”
“機械制動系統連接完畢。”
“微控器檢測完畢……”
完成的人都看向艾斯,艾斯負責中樞控制系統,是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最考驗技術的部分。
艾斯卻遲遲沒有動靜。
陳昱珩覺察到什麽,從位置上起身,走過去。
“出了什麽問題?”他看向艾斯。
艾斯不敢看陳昱珩的眼睛,他艱難的吞咽了下,說道:“……是芯片……芯片出了點問題。”
此言一出,四下裏的人都靜了……
芯片,主控着中樞系統的關鍵部件,是機器人最重要的部分。如同一個人的心髒,如果心髒出了問題,四肢健全也無濟于事。
陳昱珩呆站了一會兒,道:“拿給我看看。”
早些年他和艾斯一樣是搞技術的,隻是後來公司規模越來越大,他才放下了技術,轉而去學習商業金融和管理,所以對于機器人的維修,他也懂一些。
艾斯用鑷子,小心翼翼将那片破損的芯片夾出來,放在玻璃托盤裏,遞到陳昱珩面前,“撞的位置剛好是中樞區……芯片碎了……”
機器人的芯片四四方方,大小類似手機電池,此刻碎成了幾片,靜靜的躺在托盤裏。
艾斯試探着說道:“要不然……我們換一枚芯片,這個型号的應該還有……”
換芯片麽……
陳昱珩看着托盤裏的芯片,沒有說話。
機器人的主控程式,載體資料,記憶儲存,全部都在這枚芯片裏。
如果換芯片的話,那還會是阮阮嗎……
“芯片不能換。”陳昱珩聲音沙啞的道。
艾斯仿佛預料到陳昱珩會這麽說,他的内心充滿了無力。
到了這種地步,怎麽可能修得好……這枚小小的芯片,使用的是超微納米工藝技術,内裏包含了100萬個神經元内核,2.56億個突觸内核,以及4096個神經突觸内核,平集層的斷裂造成億量級數據斷層,想要修複簡直比登天還難!
它不是塑料殼,能簡簡單單用膠水粘起來那麽簡單!
可是艾斯張了張嘴,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因爲,這些道理,難得陳昱珩不知道嗎?他也是技術出身,芯片修複有多困難,他很清楚!
“我需要去一趟芬蘭……”最終,艾斯垂下頭去,“芬蘭智能機械研究所有一位達奇教授,修複芯片,我需要他的協助。”
陳昱珩颔首,“讓莉莉給你訂機票,走之前把火星項目的工作交接一下,我等你的消息。”
艾斯點點頭,轉身告訴幾個技術員可以下班回去了。
這些工作人員加班到夜裏兩點,領導終于放人,本想歡呼一下,但是看陳昱珩臉色不佳,幾人都乖覺的快速離開了維修工作室。
艾斯将操作台上的工具簡單收拾了下,又看了看台面上躺着的毫無反應的機器人,猶豫的道:“芯片我會帶去芬蘭,阮阮……先放在維修室?”
陳昱珩輕輕搖頭,“你幫我把她的皮膚層合上吧,我帶她回家。”他想了想,說,“她膽子小,萬一醒過來,在家的話不會那麽害怕。”
艾斯聽了,心裏咯噔一下。
他想他能明白……這世上即便有千千萬萬個機器人,阮阮卻隻有一個。
艾斯想起小時候,鎮上一位富裕的八旬婦人給自己的寵物狗舉辦盛大的葬禮,不惜重金購買豪華墓地。人們嗤之以鼻,道:至于嗎?不就是一條狗嗎?
世人總是如此。
那時他還在孤兒院,隻有七八歲,想不明白爲什麽那位老奶奶甯願把錢糟蹋在狗身上,也不捐給孤兒院。
後來他才知道,這名老婦人沒有親人陪伴,子女也從來不曾來看望她,寡居三十年中唯有這條狗相依爲伴,寵物狗去世後,老婦人隻勉強活了兩年便去了。
艾斯沒有經曆過那種情感,卻也隐約明白些許,所以他說不出口:至于嗎,不就是一個機器人嗎……
艾斯沉默的将機器人胸口的金屬蓋合上,切開的皮膚層進行臨時的粘合,然後将衣服重新給她穿上。隻是衣服,因爲車禍中猛烈的撞擊,撕破開裂,顯出幾分狼狽不堪。
“要換一件嗎?”他問。
“不用。”陳昱珩走近兩步,将阮阮抱起來,“我回家了再給她換。”
他抱着阮阮轉身,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背對着艾斯說道:“艾斯,今天謝謝你。”
艾斯愣了愣。
陳昱珩已經抱着阮阮離開維修室……
艾斯望着大開的門,有些出神。
許久,吐出一口氣,扭臉看向桌上托盤裏的芯片,暗暗想:雖然修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去試試才行啊……就算最後會失敗,至少,也能給陳昱珩接受機器人已經死掉的緩沖期。
……
陳昱珩帶着阮阮回到公寓,進門,開燈,機器人nono慢悠悠的滑過來,從鞋櫃裏取出陳昱珩和阮阮的拖鞋。
陳昱珩換了拖鞋,将阮阮抱到沙發上放下。
nono也跟了過來,它的機械臂舉着阮阮的拖鞋,不明白爲什麽今天的阮阮不換拖鞋。
陳昱珩拍了拍nono光溜溜的金屬腦袋,“可以待機了,nono。”
nono乖乖的滑回去,放好拖鞋,回到了它的牆角充電位。
陳昱珩在沙發上靜靜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了卧室,拿了阮阮平時愛穿的粉色睡裙,幫她換上。
放置在一旁的小挎包滑落,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随之散開來。
手機,發卡,發圈,鉛筆,小畫本……
陳昱珩一樣一樣撿起來,重新放好。撿起小本子時,指腹輕輕摩擦,翻開來看。
畫本隻有手掌那麽大,裏面是空白的紙,内容像是随心筆記,有的地方記着菜譜,有的地方畫了塗鴉。
他一頁一頁翻着,文字越來越少,小漫畫越來越多,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畫的,記錄着他們兩人間的點點滴滴……
翻到其中一頁,紙上畫着一隻憨憨胖胖的浣熊,小爪子捧着蘋果。陳昱珩勾唇笑了笑,他記得那一晚,她被浣熊吓到,睡在了他的房間裏……又翻一頁,後面卻沒有圖畫了,隻寫了一排小字:陳昱珩太壞了!
陳昱珩看着那句話,不禁笑起來。
隻是笑着笑着,那從心底翻湧而起的悲恸,愈發錐心刺骨……
愈發,悲涼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