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成功率如此之低的選擇,她甯願不要……她甯願長長久久的陪在陳昱珩身邊,也不想用僅剩的時光去賭這個低得可憐的概率。
是的,僅剩的時光……
她失去了人類的身份,失去了活着的證明,她一無所有,僅剩最後這些時光,不願辜負。
裴黎君上下打量她,意有所指的道:“我本以爲,憑你目前的處境,你不會拒絕。”
顧安寶看着自己的身體,金屬層和密而小的線路暴露在身體外面,醜陋又狼狽。
她神情悲戚。
“他會找到我的……”顧安寶低低的說道。
“你身體裏自帶的衛星定位程序,早已損毀失靈,隻要我不說,他一輩子也找不到你。”
顧安寶拼命的垂着頭,隻喃喃重複一句話:“他會找到我的……”
裴黎君嘴角扯起一抹笑,“你愛上他了?”
顧安寶沒說話,隻有表情顯出幾分倔強和執拗。
裴黎君聳聳肩,“他很優秀,是個女人很難不對他動心,我也愛他。”
顧安寶眼睛睜大了些,很是驚愕。
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把愛字,說的如此輕飄飄……
裴黎君看懂了顧安寶的眼神,笑:“可是我更愛我的實驗。而且,我隻是愛他的腦子,明白嗎?如果有比他更優秀、頭腦更聰明的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會立刻變心。”
……那也叫愛嗎?
顧安寶無法理解。
沈欣然的愛太過盲目瘋狂,裴黎君的愛太過理性冷漠,一個愛上了動不動以死相逼,一個愛上了卻随時準備變心……
手機鈴突兀的響起。
裴黎君接了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裴黎君嘴角露出笑意,回道:“知道了,你們先盯着,等我的消息。”
挂斷電話,裴黎君似笑非笑的看向顧安寶,“陳昱珩在找你。”
顧安寶心中一緊,立即問:“他在哪?!”
“别急。”裴黎君走過來,按下金屬架上的按鈕。
金屬架猶如升降機,将顧安寶的身體慢慢放平,往下——直至一台可以推動的金屬輪椅上。“我會安排人送你過去。”
“你……願意送我走?”顧安寶以爲裴黎君不會放她離開。
裴黎君拿起從顧安寶身上脫下來的那條沾滿泥水的裙子,重新給她穿好,神色淡淡的說:“你以爲我會威逼利誘麽?嗯……倒是個不錯的想法,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能挽救這具軀殼的隻有艾斯,保住了它,才能保住你的精神源不會消散掉,而我的實驗也才能順利進行——你不用急着拒絕我,回去以後,好好想一想我說的這些話,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我随時等着你。”
說完,推着金屬輪椅出去,合金門打開,兩邊各站着一名抱槍警衛員,目不斜視,顯然受過正規訓練。
裴黎君将顧安寶交到其中一人手裏,“送到汽車回收場附近,不要被人發現。”
她說罷,俯身垂頭,在顧安寶耳邊悄聲道:“今天的事是你和我之間的小秘密,好嗎?如果你不希望家人的平靜生活被打破……哦,還有陳昱珩,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雖然我很想他知道我才是正确的,很想告訴他精神移植并非空談,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惜……現在還不是好時機呢。”
顧安寶睜大眼睛,想說些什麽,警衛員已經握住輪椅扶手,向前推行。
裴黎君從她的視野中消失,再也看不見了。
不知道爲什麽,顧安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裴黎君一直溫和,淡漠,即使是要求顧安寶配合實驗,也沒有表現出半分敵意,可是就在剛才,她說出那樣一席話時,顧安寶竟覺出一種暗藏極深的敵意……
她讓自己保密……甚至用家人和陳昱珩威脅自己……
她不是……愛着陳昱珩嗎?
顧安寶想不明白,爲什麽裴黎君,可以這樣冷酷的去愛一個人……
然而,她隻想了一會兒,就無法再思考下去。
大腦開始渾渾噩噩,失去了磁力儀的維持,她的靈魂果然就如裴黎君所言,開始有出逃的趨勢,那是一種詭異的失重感,整個人都好似要擴張、稀釋掉……
也不知道……陳昱珩來不來得及救她?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想去接他的……
明明,不想給他惹麻煩的……
——汽車回收場,巨大的機器早已停止了工作,雨卻沒有一絲停歇的意思,從瓢潑大雨,到淅瀝瀝的小雨,周而複始。
近三十個穿着雨衣的人在這片場地上搜尋着,包括陳昱珩自己。
衛星定位失靈,隻能檢測到機器人最後呆過的位置是在這裏。
一個保镖打着傘跑來,小心翼翼的說道:“陳總,老爺子的電話。”
陳昱珩臉色肅殺,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靜靜站在雨中,像一座雕塑。
手還在微微顫抖,陳昱珩用力握了握拳,複而松開,緩了口氣,面無表情的接過手機——
“爺爺。”
“怎麽還沒到家啊?是不是路上堵車了啊?”
陳昱珩喉嚨緊得發疼,艱難的“嗯”了一聲,不想讓老爺子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我就知道肯定得堵車,這麽大的雨……哎,路上要是堵得厲害就别急着回來了,先去吃個飯什麽的,阮丫頭趕着去接你,什麽都沒吃,盡顧着打扮了……”話音一轉,又道,“你有空得好好說說她,知道不?别年紀輕輕的就隻要風度不要溫度了,再說那裙子也太短了點!看牢了!要是起風了就給她壓着點!”
陳昱珩心中鈍痛,閉了眼,說不出半句話來。
眼前仿佛看見她開開心心出門的樣子,一身輕飄飄的連衣裙,打着綴花邊的小花傘,嬌滴滴的,軟綿綿的,她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然而卻在她身上,發生這種事……
尋找到一些殘骸和零件,它們支離破碎,沉默的宣告着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心,一直絞,一直絞……血液都仿佛停滞住,呼吸也變得困難……
痛得要死!
嘭!——
他狠狠一拳打在車身上!紅色的鮮血順着手指慢慢流淌,和雨水混在一起,低濺到地上。
遠處忽然有人高喊:“在這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