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船上的士兵忙着在架設浮橋時,洪濤也沒閑着,他把手裏僅剩的二百多名士兵安排在河岸兩邊同時紮營,還故意把營盤紮得稀稀落落,既沒有圍欄也沒有壕溝,根本不像行軍的營寨,更像一群旅行者,連商隊都不如。
紮完了營,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除了幾十名士兵還在看管着預備營開挖暗壩,其餘的士兵全部到岸邊埋鍋造飯。不光吃,還得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怎麽懈怠怎麽來、怎麽熱鬧怎麽幹。一直折騰到下午兩點多,這才偃旗息鼓,該鑽回帳篷睡覺的睡覺,該跑回船上休息的休息,整個船隊和挖掘工地上站崗的士兵不超過十個。
洪濤的感覺很準,他們的行蹤一直都在别人的監視之下。自打這支隊伍從開封城出發之後,就已經被人盯上了,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對于洪濤這支朝廷軍隊的到來,大名府周圍的地方豪族們非常不舒服。他們可以忍受金人的欺壓、可以對蒙古人俯首聽命,但絕不會對大宋朝廷如此忍讓。原因很簡單,他們覺得大宋朝廷還是原來的軟蛋,雖然把蒙古人打跑了,那也是因爲蒙古人内亂之後實力被大大消弱,就算這樣也照樣打了好幾年才撤走。
向這麽一個朝廷臣服,不符合北方豪族的利益。交稅、納糧爲了啥?還不是爲了獲得保護。既然是保護,那就得找比較強力的靠山。金人、蒙古人都具備這個條件,大宋朝廷的表現并不令人信服。
這些北方豪族之所以答應臣服大宋朝廷,其實隻是敷衍,壓根也沒打算真的給大宋朝廷納錢納糧。而且他們覺得大宋朝廷沒能力把北方治理好,更沒能力長時間統治北方,說不定哪天蒙古人又殺回來了呢。與其到時候重新投向蒙古人,不如現在就先别忙着選邊站隊。大宋咱也不靠、蒙古人也不勾結,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挺好。
實際上黃河以北的很多地區,在蒙古人退走之後就已經進入了自治狀态,隻是沒有明說而已。地方豪族勢力在這裏非常強大,哪怕是在蒙古人統治時期,他們也抱着團的和蒙古人談條件,獲得了部分自治的權。當年大宋朝廷北伐時,這些地方豪族就采取了中立的态度,既不給蒙古人提供幫助,也不支援大宋的北伐軍。能做到這一點,就足矣說說明他們本身就具備一定的武裝力量,至少是能自保。
現在洪濤的軍隊打着大宋朝廷的旗号大搖大擺的進入了他們的領地,而且事先并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這種行爲已經深深的刺痛了地方豪族那顆脆弱、敏感的心。當洪濤的軍隊還沒抵達開封時,這些北方豪族就已經接到了線報,開始留意這支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殺的軍隊。自打洪濤一離開開封城,繼續沿着運河向北,以大名府爲中心的地方豪族就坐不住了,一起跑到了大名府,商量該如何應對。
其實這也是雙方互相不太了解而産生的誤會。如果洪濤能把姿态放低一點,事先從開封城裏找人去和這些北方豪族接觸接觸,說明自己是想借個路通過河北地區還是沒啥問題的。地方豪族們也不願意沒事和朝廷的軍隊打仗,毫無意義嘛。從另一個角度講,如果這些地方豪族能把耳朵伸長點,多了解了解大宋朝廷近期發生的諸多變化,多關心關心大宋朝廷的新政策,也就不會輕易下決心要給這支朝廷軍隊一個嚴重警告,順便也是警告大宋朝廷别把爪子伸得太遠。
說白了,洪濤和這些北方豪族就是存在着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洪濤的計劃裏,根本就沒有北方豪族的具體處理意見,他目前還顧不上這片地區。不過他的處事方式和以前的大宋朝廷完全相反,從沒考慮過要向誰低眉順眼,這不符合他的習慣。讓一個東征西讨從未遇到過敵手、創建了世界上兩個最大國家的皇帝,主動向某個勢力低頭,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從洪濤的經曆、性格、能力來綜合評估,他也确實沒這個必要。放眼世界,隻有金河帝國才有資格和他進行平等的談判。注意,是平等談判,隻要金河帝國有一絲一毫以勢壓人的意思,洪濤甯可不要大宋,也得讓金河帝國和自己的兒子嘗一嘗啥叫疼。在這種思維模式下,一群北方豪族,在洪濤眼裏就是一群喪家犬,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感情。
可這就是洪濤無法成爲一個合格政客的根本原因,同時也有些違背他所倡導的一切爲了利益原則。他無法擺脫任性的毛病,而一個合格的政客,是不能受情緒所左右的,在政客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高興和不高興這種詞兒,隻有合适和不合适。隻要利益拿到了,他們自然高興,拿不到當然也就不高興,一切情緒都由利益多少來決定。
按照一名成熟政治家的理解,這件事原本可以處理得很好、很平穩。先派人去北方安撫安撫這些地方豪族,順便多摸一摸他們的底細,甚至先給他們一些甜頭都可以,隻要能讓他們暫時承認新政府的領導地位,一切就都好辦。
然後再利用這些豪族之間的諸多内部矛盾,利誘也好、威逼也罷、收買也成,從豪族内部對他們進行分化,讓他們先内鬥一陣。等新政府騰出手來之後,再用一些虛職把這些豪族的領導人從當地調開,逐漸架空當地豪族的控制力。最後大兵壓境,把已經四分五裂、各懷鬼胎的豪族勢力一個一個的清理幹淨,整個北方不用耗費什麽太大精力,就回歸中央政府的懷抱了。
這個道理洪濤不是不明白,但他就是說服不了自己按照最合理的方式做。原因也不完全是因爲他的性格,還有他對北方豪族的蔑視和對時間的嚴重需求。他沒那麽多時間去和這些人虛與委蛇,也不在乎這裏的人到底會不會受到戰争摧殘。在他眼中,這裏的人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已經不算大宋人了,他們也沒有國家和民族認同感。
對付這樣的地區,洪濤覺得和對付外國人沒啥區别,聽話就留着,不聽話就該直接清除掉。既然他們沒把自己當宋人,那宋人也就不會因爲自己屠殺他們而過多傷感。不管是在金人統治時期還是在蒙古人統治時期,北方漢人都是助纣爲虐的主力之一,他們都能對自己同胞下得去狠手,自己憑啥去對他們百般仁慈呢?這不符合公平交易的原則啊。所以洪濤是抱着征服者的心态跨過黃河北上的,自打過了這條河,他就沒考慮過要對誰另眼相看。不服咱就拉出來溜溜,你們不是習慣被征服嗎,那我就滿足你們!
“神使大人,看來今天晚上我們又睡不好了。從下午開始,哨兵就發現東西兩側、西南和東南方向出了一些不明身份的騎兵,他們并不靠太近,總在距離我們兩三公裏外的地方徘徊。按照我的經驗,這是大部隊的突前偵查兵,他們的主力離這裏不會太遠,說不定早就到位了,一直在等着我們的大部隊走遠再發動。我覺得他們很可能在太陽落山之後進行偷襲,而且是從至少三個方向一起來。您說他們會有多少人?用不用把我們的陣地再向前推進二百米。我怕對方有遠程武器,如果隻依靠河岸構築的工事,防禦起來足夠,但失去反擊的能力了。”吃晚飯的時候,洪濤的衛隊長湊了過來,把他這半天時間收集到的情報小聲的彙報了一番,并提出了他自己的專業建議。
“你太高看這些帝國陸軍的戰鬥力了,我還沒和你講過吧,他們不是職業軍人,說不定一個月前還是工廠裏的工人、農田裏的農夫或者辦公室裏的職員。雖然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進入軍隊服役,但和你們比起來,他們還有一些差距,主要體現在心理上。另外他們的武器裝備也沒有咱們的厲害,那些線膛槍還是前裝的,射速比較慢,全靠人數來彌補。現在我們總共隻有三百多人,還得抽出人手去看管那些預備營的人,真正能投入戰鬥的不過二百多,再分成東西兩條防線,一邊也就剩一百多人了。依靠這麽點人手,如果都是咱們的軍隊,不管遇上多少敵人,堅守幾天我一點不會懷疑。但現在不成啊,你手下這一百名弟兄就是他們的後盾,哪邊吃緊就得往那邊增援,這也是我非要把船隻綁到一起弄成浮橋的原因,它就是給你們預備的。你去告訴咱們的人,要瞄準了再打,不要在射程外開槍,迫擊炮和手榴彈一定要往敵人最多的地方招呼。還有咱們的狙擊手也是,讓他們瞄準敵人裏穿得最整齊人打,哪裏旗幟越多就重點關注哪裏。這一夜不好過啊,别大意。”
洪濤可沒衛隊長這麽樂觀,他當初和泊蛟、孔沛說得輕巧,就好像自己一動手,來多少敵人都馬上飛灰湮滅一般。那是在給他們兩個人吃寬心丸呢,不這麽說他們倆也不會走。可是真到實際問題上,洪濤并不認爲自己這支小部隊能占絕對優勢。豪族們是這裏的土皇帝,再此經營了上百年,應付過金人、蒙古,肯定不會像路上那些匪盜一般弱不禁風。
如果他們真的打算對這支打着大宋朝廷旗幟的隊伍動手,那就不會留任何情面,務必要全力以赴,争取做到一擊必殺。由此可以判斷,不來則已,隻要他們敢來,那人數一定少不了,說不定還是聯合了附近方圓上百裏内的豪族地方勢力一起來的,沒準手裏還有當年蒙古人留下的一些重武器,比如投石機、蒙古火炮之類的,搞不好連火槍都有,畢竟當年蒙古人也開始學着大宋新軍一樣開始裝備火槍了,哪怕全是前裝滑膛槍那也是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