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鳳舉一雙眸子灼灼的盯着桑婉,透着滿滿的緊張。
若她真這麽承認了,事情便更加麻煩了。隻有她一口咬定是顧芳姿自己謀害人命不成反倒誤殺了自己,這事兒才有可能大事化小。
“婉娘,記住我的話!知道嗎?”時鳳舉又緊加了一句。
桑婉愣愣的,卻是下意識的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婉娘!”時鳳舉見她這樣就急了,一把将她摟入懷中緊緊的抱着,在她耳畔低沉着嗓音鄭重說道:“婉娘,你要記清楚了!顧芳姿不是你殺的,是她自己不小心行兇未遂知道嗎?婉娘,想想我,想想咱們的孩子!”
“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桑婉一凜,連連答應。是啊,她不能就這麽離開他,不能就這麽失去孩子!她還有很多的日子沒有過,還有很多路沒有走,不能白白的喪命在這上頭!
這事兒本來,本來就是顧芳姿自己咎由自取……
“你知道就好!”時鳳舉見她終于聽進心裏去了暗暗一松,又輕聲柔語安慰了她幾句,便微笑道:“你餓了吧?我帶了吃食,我陪你用一點。”
桑婉搖搖頭,“我吃不下……”
“婉娘,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聽話!”時鳳舉溫言道:“明日還要過堂呢,你可得打起精神。”
桑婉望望他,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時鳳舉便将食盒提了過來揭開,一一将裏邊的菜肴端了出來。提盒中的菜肴都用熱水溫着,此時拿出來仍然冒着騰騰的熱氣。
八寶豆腐、炒鳝絲、清炒蝦仁、脆筍火腿小鹹菜、烏雞湯并兩樣色香味俱濃的江南精緻下飯小菜,皆是桑婉素日所喜的。
可此時面對這一桌子菜桑婉卻提不起半點兒品嘗的精神,在時鳳舉殷殷勸說下勉強用了小半碗湯和幾口飯菜,便覺胸口堵得慌,再也吃不下去了。
“用不下那便算了吧!”時鳳舉眼中一黯,知道她今日受了那一場驚吓刺激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便柔聲道:“明日一早我再給你送吃的——”
“你要走了嗎?”桑婉身子一顫差點跳起來,突然擡眸緊張的盯着時鳳舉,眸中滿是恐懼。
這大半日來,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中,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去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監獄裏的。隻有見了他,她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兩分。可是,她突然間才意識到,她如今是犯人,是要在這監獄裏呆着的,他又怎能一直陪着她……
時鳳舉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如果可以,他甯願留下來陪她,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别說律法不許,他還有許多事情要打點、要安排,更不能再耽擱下去。
“婉娘,”時鳳舉緊緊握着她的手說道:“你别怕,這兒很安全,沒有人敢把你怎麽樣。你有什麽需要盡管同獄卒說,管家就在衙門附近的客棧中住着,獄卒會立刻去通知他的。婉娘,我得先回去替你安排好明天的過堂,婉娘,過了明天,咱們就能回去了,嗯?”
“真的嗎?”桑婉被他後一句話說動,神情微松。
“當然!難道我還會騙你嗎!”時鳳舉笑笑。
桑婉點點頭,輕輕放開了他,“鳳舉,我等着你……”
“嗯,我也等着你!”時鳳舉笑笑,在她冰涼的臉頰上、唇上輕輕親了親,起身離開。
桑婉怔怔的看着他去了,轉過身來,心中又是一片冰涼。
時府中,此時同樣氣氛沉悶而緊張。
若說大奶奶殺人,那是誰都不會相信的!更何況是去進香祈福的時候在觀音廟後山殺表小姐。可表小姐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那裏,大奶奶又怎麽會過去?衆人心中仍是猜疑不定。
王氏早已哭得沒了精神,躺在暖閣榻上,臉色憔悴得不像樣,一遍遍的同姜嬷嬷哭訴懊悔。她縱然再糊塗,也知此事定是顧芳姿主動挑起。她的不甘、不忿她親眼所言,她既能收買人害桑婉一次,自然也能害第二次!而她也知道觀音誕辰這日自己必定會去觀音廟進香,桑婉懷着身孕,自然也會随行祈福……
她什麽都知道,所以,她算計了這一切!
她的死,王氏來不及悲傷,卻是陷入了深深的震驚和痛苦,肝腸寸斷。這樣的結局,這樣的結局,難道就是她想要的嗎?到了陰曹地府,不知她可會道一聲後悔!
時鳳舉回府之後見了母親,便回了書房,大管家早已等着禀報。時間不多,卻足夠時家安排許多事。
今日之事發生在後山,好在杏枝機警,第一時間内控制住了那帶路的女尼和那兩個跟随的媳婦子,随後便報了官。後山清幽無人,雖然有幾許風聲傳了出去,消息卻仍舊很好的得到了封鎖,至少,衆人隻知道死了人,卻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真相。
隻要那女尼作僞證,加上時家錢财鋪路,加上時三老爺和桑于飛的官身,洪知州也不傻,不會在這事兒上死揪着不放。好在顧芳姿也并無親人在世,那兩三房遠房親戚早就不來往了,隔得又遠,又是破落戶,隻要案子一結,此事便再無翻盤的可能。頂多到時候顧家來了人,給一筆錢打發了便是。
饒是如此,事關至親至愛,時鳳舉仍感到緊張。
對于顧芳姿,他已經沒有任何言語用來形容了,心底那唯一的一點情分也斷得徹徹底底!她是真的瘋魔了!
她說她不甘、不服,她有何不甘不服的?本來就不屬于她的東西,她偏要執着不懂放手!
這麽如花似玉一個年輕女子,爲何卻如此固執歹毒,到頭來害了自己命喪黃泉不說,還要連累旁人!
時鳳舉不忍心回甯園,聽大管家禀報之後,細細琢磨并無纰漏,便點頭屏退了他,在書房中胡亂閉眼過了一夜。
天剛剛亮他便起來,一開門,卻是李嬷嬷帶着紅腫着兩隻眼睛的柳芽進來伺候。
看到柳芽咬着唇,楚楚可憐眼巴巴的望過來,時鳳舉心中一軟,輕歎道:“放心吧,你主子不會有事的!”
“嗯,嗯!”柳芽點點頭,嗚咽道:“大奶奶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殺人呢,定是那顧芳姿咎由自取,奴婢相信大少爺一定會救大奶奶回來的!”
柳芽心中恨死了顧芳姿,連表小姐也不叫了。
時鳳舉微微點頭,又吩咐李嬷嬷:“奶娘去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等會兒我給婉娘送過去!”
李嬷嬷忙道:“都準備好了!熬了燕窩粥、野雞肉粥、包了蝦仁、香菇白菜、蟹黃豆腐、雞脯子肉蓉好幾樣餡的小籠包子,還炖了火腿筒骨湯,等會兒便能盛出裝好。”
時鳳舉點頭不語。
匆匆梳洗之後,便叫長歡提了食盒一同乘車去了衙門。
那潮濕陰暗的地牢環境那麽糟糕,也不知這一晚桑婉是怎麽過的,他可是一晚上都沒睡好,迷迷糊糊睡過去又夢中驚醒,盡在想這事兒了。
“鳳舉,你來了!”桑婉果然也沒有睡好,頂着兩個浮腫的眼眶,見他來了忙迎上來,眼睛亮亮的。
“嗯,”時鳳舉心中微酸,看那獄卒打開牢房便走了進去。
“昨晚睡着了嗎?臉色這麽差!”他拉着她坐下,撫上她的臉。
“我沒事!”雖沒休息好,桑婉的心卻是定了許多,眼神也清亮了許多,她握住時鳳舉的手說道:“今天就會過堂嗎……”
“放心!”時鳳舉微笑道:“朝廷律法有規定,女眷過堂可在後堂私審,不必上公堂,你放心。”
桑婉這才略略安心,輕輕點了點頭。
“洗漱過了嗎?吃點東西吧!”時鳳舉微微一笑。
桑婉笑道:“剛才有個婆子打了熱水過來、拿了茶水過來,已經洗漱好了。”
時鳳舉嗯了一聲,便将碗碟一一擺了出來。
懷着孕的女人腹中本就容易饑餓,加上昨天晚上她沒有胃口吃東西,今日還真覺着餓了,用不着時鳳舉招呼自己連忙吃起來。時鳳舉看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一個勁的讓她慢着點。
此時不宜久留,用過早飯時鳳舉又安慰了她一陣,便匆匆離去。兩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緊張,緊張的等待着洪知州提審。
卻不料,一個時辰過去,又一個時辰過去,衙門裏半點兒動靜也無,長歡已經來來回回打聽了好幾趟了。
衙門附近的客棧中,時鳳舉不安的走來走去,将長歡訓了一頓不用心辦事雲雲,吩咐大管家親自去一趟打聽清楚。
長歡委屈不已不敢做聲,大管家連忙領命去了。
不一會他滿頭大汗的跑回來,向時鳳舉苦着臉急道:“大少爺,長歡說的沒錯,也不知怎麽了,還沒開始提審呢!老奴好不容易喚了師爺出來打聽,師爺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說實話,隻說這事兒不急,讓老奴回來耐心等待!大少爺,您說着究竟發生什麽事兒了呀!昨兒不是還說的好好的嗎?怎麽說變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