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面上一時紅如胭脂,連脖子都羞臊紅熱起來,不覺擡手捂着臉。微涼的手貼在面上,微微覺着好受。目光落在那被她扔在地上的信箋上,想到那不正經的濃詞豔曲,再想到兩人分别前被打斷好事他咬牙切齒扔的的那句“回來再同你算賬!”桑婉的心一下子又羞窘起來。
門簾外傳來一陣說話聲,杏枝似在叫着“表小姐”。桑婉一怔,心道顧芳姿怎麽來了?還沒回過神來,顧芳姿已經笑嘻嘻叫了聲“姐姐”掀起簾子進來,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那地上的信箋上,“咦”了一聲上前彎腰就要撿。
“别動!”桑婉唬得魂飛魄散脊梁骨一陣發涼,厲喝一聲一陣風上前,毫不客氣将那信箋劈手奪了過來。
顧芳姿和跟進來的蘭香、杏枝都愣住了,仿佛不認識般瞪着桑婉。桑婉行動素來溫柔恬和,優雅從容,像這般失态若非親見隻怕做夢也想不到她還會有這一面!
桑婉此時哪裏有功夫去理論她們反應爲何,心裏隻大大的透了口氣,還好,這東西若是落到了顧芳姿的手裏叫她看了去,自己真正是不用見人了!
“妹妹怎麽來了?快坐吧!杏枝,倒茶來!”轉瞬間桑婉已經回過了神,款款落座,笑着道。
杏枝屈膝應聲而去。
顧芳姿卻是上前,盯着她手裏的信箋笑道:“姐姐,這也是大表哥寫來的信吧?不知道信上說了什麽,叫妹妹也看看!”
桑婉的心“突”的一跳,下意識的便想說不是,隻若不是,那又是什麽?她方才明明是失态了,若這信是時鳳舉寫來的還好,若說不是,那定然是别人寫的,這個“别人”的信令她如此失态,那就有問題了!叫人說成是有私情也不是沒有可能。
桑婉将信折襦袖中,笑道:“這是大少爺寫給我的,不過是交代好好侍奉娘,打理好府中上下罷了!喏,信封還在這兒呢!”桑婉說着朝一旁茶幾上努了努嘴。
顧芳姿順着看過去,那棕黃的信封上,“吾妻親啓”四個字分外刺目。顧芳姿心裏發酸,仍是不依不饒笑道:“好姐姐,那便讓我看一眼又如何?讓我也聽聽大表哥的教導!”
桑婉蹙眉,望向她時眸光中帶了兩絲冷意,片刻方淡淡道:“這不是你能看的。”
顧芳姿頓時大怒,大表哥警告她記住自己的身份也就罷了,桑婉是什麽東西,也敢如此對她說話!
“姐姐!”顧芳姿微微冷笑,不解道:“我倒是奇了,這信既然是大表哥寫來的,怎麽剛才卻被姐姐扔在地上?姨媽收到大表哥的信哪一回不當做寶貝似的藏起放好,姐姐竟如此不待見大表哥嗎?還是說,大表哥信中交代了姐姐什麽事,姐姐不樂意故而發怒?”說畢又冷笑,“不會是跟妹妹有關,惹姐姐不痛快了吧?”
顧芳姿越想越覺得是,定是大表哥讓這女人照看自己,她心裏嫉妒方才如此!對,一定是這樣!
“你胡說什麽!”桑婉便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把信扔出去了?方才一時不察掉在地上而已!我正要撿起來你便闖進來了!杏枝,”桑婉說着扭頭瞪向杏枝,蹙眉道:“你們是怎麽做事的?怎麽表小姐來了也不先通報一聲,沒規矩!”
“奴婢知錯了,下次定然注意!”杏枝垂手上前。顧芳姿在甯園越發肆無忌憚起來,經常不由分說的便直闖,她們到底隻是丫鬟下人,哪裏攔得住她?
桑婉冷聲道:“是該注意,不然人人都像你們這麽躲懶,這府中的規矩都成了擺設了!回頭自己跟李嬷嬷說一聲,扣半月月錢,聽見了麽?”
“是,大奶奶!”杏枝恭聲答應。
“姐姐這是什麽意思!”顧芳姿大怒,她罰的是杏枝,卻分明是打自己的臉。
桑婉笑道:“丫頭們不懂規矩,竟連通報一聲都敢躲懶,何況别事?我早就想教訓她們了,倒是妹妹,這麽問我才是什麽意思呢!”
顧芳姿不敢置信瞪着桑婉,心中詫異不已。她做夢也沒想到,從前那個客客氣氣、溫溫柔柔的桑婉,竟也有如此強硬的一面。時鳳舉不在,這府上的人她根本不放在眼裏,憑她的玲珑手段,還不是想怎麽樣便怎麽樣?至于桑婉,她更沒放在眼裏!在她看來,她那種軟弱平和的性子,能怎麽樣?
“終于露出真面目了!”顧芳姿冷笑道:“我倒是看走眼、小看了你了!不知大表哥見到此刻的你,還會不會覺着你溫柔娴淑!你可真會做戲!”
杏枝和蘭香臉色大變,各自垂着頭不敢言語。
桑婉沒接她的話,淡淡道:“你還有事嗎?沒有的話便出去吧!我這兒正忙着呢!”
這個賤人,竟敢趕我走!顧芳姿恨恨瞪着她,咬牙道:“咱們走着瞧!桑婉,你搶了我的人,我顧芳姿這輩子就跟你耗上了,不死不休!”說畢霍然起身揚長而去。
蘭香隻覺腿腳發軟,踉踉跄跄的慌忙跟上。
屋子裏霎時陷入沉寂,片刻杏枝方上前賠笑道:“大奶奶,她那些瘋話您别放心上!茶涼了,奴婢再給您換一盞去!”
桑婉點頭一笑。顧芳姿本就是這麽一個人,那些話她放不放在心上又有何改變?可惡時鳳舉,怎麽還不回來?他回來了,這些事自有他去解決。
顧芳姿自這日撂下狠話離開,便再也沒有在甯園出現過,一連數日過去,也沒有找她麻煩什麽的,在王氏面前,更是滿臉的笑,一口一個“姐姐”聽得桑婉雞皮疙瘩頓起,世上竟有這樣一号人,令她真覺歎爲觀止。
這一日,時三夫人忽然來訪,桑婉忙笑着親迎了進來,二人暖閣中一處說話。
桑婉幫時三夫人買到了合心意的良田莊園,時三夫人待她更與往時不同。其實桑婉心裏有些發虛,之所以對這事如此上心除了幫時三夫人的忙外,她自己也想買。到底花了三千多銀子在南郊廣山一帶買了兩百畝上等良田并一處五十畝的山地莊園,悄悄的叫柳芽打點了。
閑話一陣,時三夫人忽然笑道:“婉娘,三嬸不拿你當外人,有的話說了,你聽完可别往心裏去!”
“三嬸有話但說便是,婉娘哪是這般糊塗人呢!”桑婉忙笑道,心中暗暗猜疑,不知時三夫人說這話是和意思。
“那我可便直說了!”時三夫人笑笑,“這事兒說來也好笑,前兒我那邊有個丫頭,也不知哪裏聽來了些不三不四的言語,跑去我面前學舌。總之那些話不是什麽好話,原本我也懶得說,隻今日既在你面前起了頭,若不說清楚隻怕你心裏反倒疑惑!”
時三夫人便閑閑笑着将那些話說了,原來是府中下人嚼舌根,說他們三房不識趣,做了這麽多年官對府上什麽幫襯也沒有,回來反倒擺架子,要這要那鬧不停歇,聽說過一陣還要修葺清輝園,這不分明是故意給大奶奶、大少爺找事嗎?誰知道他們哪天又出去赴任了!
那丫鬟聽了這些話本想看看是誰,卻隔着花叢籬笆看不真切,那兩人又越說越走遠去了,她便帶着一肚子氣飛奔回積翠軒一五一十的學給時三夫人聽。
若在年前那陣子,時三夫人聽了這些話肯定會氣得七竅生煙怨上桑婉,隻這些時日以來,她對桑婉和時鳳舉感激還來不及哪裏還會生怨?這話聽在耳中,雖有一時的不快,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細問了丫頭幾句,更是微微冷笑。
時三夫人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更不是個糊塗人。這些日子冷眼旁觀,見顧芳姿上蹿下跳,處處收買人心,尤其大肆讨好奉承王氏,心中便斷定這絕對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妾室。在時三夫人看來,一個妾室不安分守己,那便是該死。
這事兒她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定有貓膩。多半跟這些日子以來鬧得歡騰的顧芳姿有關系。她想利用自己跟桑婉鬧,好大的膽子!
至于從前顧芳姿跟時鳳舉究竟有多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時三夫人不知道。她隻知道,時鳳舉對桑婉這位小門小戶娶來的妻子甚是維護疼惜。不看别的,即便看在時鳳舉的份上,如今的她也斷斷不肯同桑婉鬧翻的,她和丈夫即便過一兩年仍舊出去做官,可終究還得落葉歸根,每年還需要府上的銀錢支持,如今府上的生意都是時鳳舉在打理,得罪時鳳舉,她吃飽了撐的!
更别說與桑婉相處下來,她心裏其實也頗爲喜歡這位侄媳婦。
左思右想之餘,時三夫人打定主意,索性将這事兒告訴桑婉,也讓她記自己一份人情,心裏也有個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