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痛快,他也沒有發作,而是挺了挺腰杆,眼角威儀的一挑,傲然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這麽說這生意你是不想做了?”
“不不不!”掌櫃的心道量這青州城中還沒人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冒充時家的人,哪個高門大戶沒有點兒說不得、不好說、說了旁人也不懂的事兒呢?隻要有生意就行,至于原因,管他的!
“那,小的回頭就給您送時府上去?”掌櫃的陪笑道。
“嗯!”任志賢滿意的點頭。
掌櫃的想了想,硬着頭皮又笑道:“敢問爺怎麽稱呼,小的們将貨物送到總得有人簽收不是?”
任志賢本不想說,可又怕到時候掌櫃的說不清楚時家不認賬,那豈不糟糕?隻要知道是自己要的東西,都送上門去了,料想時家也不能不賣這個面子收下!他便淡淡道:“我姓任,你們到時候就說任爺!”
“哎,任爺!小的記住了!”掌櫃的點頭。
“等會就送,别拖的太久了!”任志賢又叮囑一句,轉身離開了店面。
“您放心!”掌櫃的高聲答應,不敢怠慢,立刻便命人打包裝好,幾乎是跟任志賢前後腳的到了時家。
時家上下都管任志賢叫大姑爺,下邊的奴才們聽說“任爺”半響才想着估摸是自家姑爺,便笑着跟夥計道了聲“多謝”欲将東西接過來。
那夥計卻将身一偏躲過了門房,陪笑道:“是這兒就行,任爺還沒付款呢,這是賬單,您看是不是——”
沒付款?門房迎來送往每天打交道的人最多,對時家這位大姑爺的極品事迹也知道不少,聽畢心中不由暗暗鄙視,可如今人家找上了時家的大門,他也不敢胡亂應付壞了時府的名聲,便笑道:“這樣,我先把賬單拿去,你在這兒坐坐稍候!”
夥計自無異議,便将賬單交給那門房。
門房拿着賬單就找了餘管家,大緻同他說了一遍。
“竟有這種事!”餘管家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大奶奶那邊早上才剛剛吩咐爲大姑爺家族裏長輩補一份年禮,大姑爺莫名其妙買了這麽多文房四寶做什麽?他瞥一眼賬單上,九百兩!
還真不客氣!餘管家嘴角抽了抽,将那賬單在手上一折道:“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問問大少爺這事兒怎麽弄!”這麽大一筆銀子他可不敢做主直接從賬房支了!大少爺向來對賬房管的嚴,除了他和大夫人,餘者皆無直接支取的權力。
餘管家匆匆來到甯園,桑婉不在,時鳳舉卻在,聽餘管家說了這事、看了他手裏的賬單,時鳳舉的臉色“唰”的一下冷了下來,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來他們時家是對他太好了,有的人果然不能給面子,越給面子越不拿人當回事了!這種無恥的行徑都做得出來!
這事兒要是開了這個頭,将來可就有的麻煩了!遲早青州城裏人人都會知道這位買東西專門賒賬的“任爺”是時家的姑爺,時家的臉面非要丢盡不可!
時鳳舉将賬單還給餘管家,淡淡道:“既然是給任爺的,那就給他送去!”
“是,大少爺!”餘管家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任志賢正在書房中自鳴得意,心中暗暗冷笑道:不是舍不得兩個臭錢嗎?我就偏不讓你們得逞!哼,除非你們時家要錢不要臉,否則,這筆錢你們非出不可!
任志賢一邊暢快的得意暗道自己聰明一邊想象着時鳳舉憋屈難看卻不得不從的臉色,心中無比的爽快!聽說餘管家求見,立刻便想定是給自己将東西送過來了,忙命進來。
餘管家推門進去,任志賢眨眨眼睛,看到他兩手空空,再往他身後瞅了瞅,也沒有跟着抱着東西的小厮,不覺詫異問道:“東西呢?”
“啊?”餘管家愣了愣,甚是不解。
“我買的東西呢!”任志賢不耐煩道:“你不是給我送過來的嗎?”
“哦,在這兒呢!”餘管家陪笑着上前,雙手将那張賬單呈了上去。
這回輪到任志賢愣了愣,狐疑的接過,一看,臉色就變了,一陣紅一陣白的扭曲着,冷聲質問餘管家:“這是什麽意思!”
餘管家哪兒會怕他?笑眯眯和氣道:“大姑爺請聽老奴說。門房上有個夥計讓把這個交給‘任爺’,說是買了幾套文房四寶,小的覺得這應該是您的東西,可不親自給您送來了!”
任志賢氣得倒仰,冷聲道:“你給我送這個做什麽?怎麽不送到賬房去?”
餘管家陪笑道:“那夥計指明是‘任爺’要的東西,自然該送給您!賬房隻收公中的賬單,這個,是不會收的!大姑爺,您看是您自己出去付錢還是您把銀子給小的、小的去幫您付?那人可還在門房候着呢!”
任志賢陰沉着臉不說話,心道我若有銀子付款還等到現在?你們時家一個奴才都敢給我臉色看!這地方沒法住了!
“看來大姑爺是想自己去了,那小的就先告退了!”餘管家見他半響不吱聲,便識趣的施禮欲退下。
“你站住!”任志賢冷冰冰道:“時鳳舉呢?他在不在府上?”
餘管家聽他如此不客氣的稱呼自家大少爺心裏很不舒服,臉色頓時也拉得長了些,譏諷一笑淡淡道:“大姑爺這話問的,這兒是時府,是大少爺的家,大少爺不在自個府上還能在哪兒?”
這話是說,大少爺是主人,你才是外人,别太不客氣了!任志賢氣得腦門一陣發暈,哼道:“既然他在,你把這賬單給他送過去!就算我這個大姐夫跟他借幾百兩銀子,以後我連本帶利還給他!我這就給他立字據!”
任志賢賭氣便要研墨執筆,心中忿忿道别以爲有幾個臭錢了不起!老子跟你借,你總不能不給吧?這字據扔你臉上,倒要看看你有沒臉收!
任志賢自以爲此舉是狠狠的打了時鳳舉一記耳光,心頭一陣快意。不想,餘管家卻道:“這賬單正是大少爺命小的跟您送來的,小的看大姑爺還是别費工夫了!大少爺說,大姑爺如果缺少文房四寶用他會叫人買最好的來,實在不知大姑爺買那麽多沒用的東西來做什麽?您是知道的,我們大少爺是個生意人,沒用的東西,他是不會付款的。”
任志賢研墨的手一僵,擡起頭盯着餘管家,半響一下一下的點頭:“好,好得很!”他猛的一拍桌子,瞪着餘管家冷喝道:“你們時家故意羞辱我是不是!”
餘管家亦冷笑道:“大姑爺您這麽想是不是太令人寒心了!您這吃穿住行用哪一樣也不比外頭那正經的富貴人家差!您可是個讀書人,知恩圖報的道理也不懂嗎?”
“你敢教訓我!”任志賢不可思議道:“你一個奴才竟敢教訓起我來了!信不信我有法子叫你明天就滾蛋!”
餘管家嗤之以鼻,淡淡道:“小的不是任家的下人,大姑爺您似乎管的有點寬了!”
“你!”
“出什麽事了你又大呼小叫的!”時玉梅推門進來皺眉不悅。
“你來的正好!”任志賢一指餘管家:“這老東西沒規沒距,眼睛裏沒主子,你去跟你娘說,讓他明天就滾蛋!這種不規矩的奴才養着做什麽!”
“你!”餘管家氣得胡子直抖。他三十歲起便是時府的管事,一步一步升到今天做了時府的二管家,二十多年來老爺夫人、少爺們都從未如此指着他鼻子罵過,今日倒好,叫一個二門外頭的破口大罵了!
“你胡說什麽!究竟怎麽回事?”時玉梅不禁皺了皺眉頭,抱歉的朝餘管家看了一眼。
“大姑奶奶,”餘管家忍着氣,将事情娓娓道來,便拱手道:“賬單小的已經送到,請大姑爺看着辦吧!小的還有事要辦,就先走了!”
這叫什麽人!再跟他說幾句話這條老命非得報銷在這兒不可。
時玉梅又氣又惱又愧,她聽說他拿了那八十多兩銀子出去,滿心以爲他出去轉一圈心裏的氣消了回來也就無事了,誰知他倒好,居然又犯上老毛病了!
這兒可是青州,不是孟縣。時玉梅的想法跟時鳳舉一樣,有了這個開頭那還了得?要是連累了娘家的名聲,她心裏怎麽過得去?
“餘管家!”時玉梅忙叫住餘管家,上前兩步将那賬單從書桌上拿起塞給餘管家,毫不客氣吩咐道:“拿去給門房上的夥計,就說‘任爺’有急事已經離開時府了,那些東西讓他帶回去!這二兩銀子你給他,權當跑腿辛苦費吧!”
時玉梅從身邊摸出一塊碎銀子。
餘管家瞟了任志賢一眼,見他黑沉着臉不說話,便接過碎銀子和賬單答應一聲出去了。
踏出門去,便聽到身後傳來一片激烈的争執聲,餘管家不禁暗歎,心道自家大小姐從前是何等張揚驕傲、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不想如今卻淪落到如此地步!人生的際遇,真是說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