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玉梅再說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隻覺得耳朵裏嗡嗡嗡的響成一片!腦子裏隻有一個信息那就是:大姑爺要讨她去“服侍”!
這位大姑爺是個什麽貨色隻怕除了大姑奶奶無人不知,便是她們這些膽大的丫鬟背地裏還要拿來編排取笑一二。嫁給這樣一個人,将來還有什麽前途可言?便是眼下,也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主兒!
什麽羨慕?姐妹們知道了不笑話就不錯了,還羨慕!
“哎喲,瞧你害臊的!這是大喜事呀,有什麽好臊的!走,我這就帶你跟我那弟媳婦說去,你收拾收拾東西,跟舊主子磕個頭,這就上蕉園去吧!”
時玉梅說着起身,便去拉杏枝。
杏枝扭身奪手不肯,勉強陪笑道:“大姑奶奶,這事,這事太意外了,奴婢想一個人先靜一靜,可以嗎?”杏枝說着跪了下去,磕頭顫聲道:“奴婢求大姑奶奶恩典!求求大姑奶奶!”
時玉梅一怔,隻當她歡喜得昏了頭,想着将來還要相處的,大家和和樂樂的豈不是好?想着索性給她個恩典樂得大方,便點頭笑道:“那也好!那你便自個想一想吧!想想你就明白這是多大的喜事了,我是不會害你的!那我明兒再來同你們大奶奶說、再帶你過去!你抽空好好準備準備将東西收拾了,順便同昔日姐妹告個别!”
時玉梅說着掏出一塊約有二兩的碎銀子塞給杏枝,大方笑道:“這點銀子拿去,好好的置辦兩桌席面請一請姐妹們!剩下的就給你留着做個私房吧!”
“奴婢不敢!請大姑奶奶收回去吧!”杏枝火燙般縮手執意不肯接。
時玉梅再三強塞不得隻好笑歎着收了回去,心中對杏枝卻又更喜了兩分,“真是個好丫頭啊!”
杏枝一言不發送了時玉梅出去,一轉身,眼淚便控制不住的湧了上來。
她眨眨眼睛,深深的吸一口氣,才發現手心裏一陣濕冷冰涼。情不自禁的顫了顫,見有小丫頭來回話取東西,便忙收拾了心情默默做着份内的事。
桑婉從議事處回來,見時玉梅已經離開了暗松一口氣,随口笑問了一句“大姑奶奶什麽時候走的?”聽杏枝回明了便沒再多話。
半天下來,杏枝的沉默終于令桑婉注意到了幾分,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可是,她不說桑婉也就沒問。杏枝這人太潔身自好,雖然如今對她比從前好許多,做事也盡心盡力,但骨子裏卻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明哲保身之人,從不肯沾染半點兒麻煩,論忠心親近不說不如柳芽,連紅葉也比不上。
傍晚時分時鳳舉回來,兩口子如往常閑話聊上幾句,随後一同吃飯。飯後坐了一會,時鳳舉便去了書房,桑婉無事,便在暖閣中命人把燈挑亮了打着絡子打發時間。
忽然擡頭,卻見隻有杏枝一人站在跟前,桑婉不覺笑道:“怎麽是你?你們累了一天都下去歇歇吧,不拘叫個小丫頭進來候着便是!”
“奴婢不累,”杏枝勉強笑了笑,斟了盞熱茶雙手奉與桑婉陪笑道:“大奶奶仔細傷了眼睛,喝口茶歇歇吧,大爺可常交代着奴婢們晚上不叫大奶奶做事呢!”
桑婉笑着接過飲了兩口,見她滿面躊躇、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一歎,将手中茶盞輕輕擱下,說道:“你可是有事要同我說?”
杏枝身子一抖,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跪在炕前哭求道:“大奶奶,您救救奴婢吧!奴婢沒有别的路可走了!”
“怎麽了!你快起來說話!”桑婉吃了一驚,沒料到自己随口一句戶竟引得她這麽大的反應。
杏枝嗚嗚咽咽的拭淚,好不容易才忍住,朝桑婉磕了個頭應了聲“是”,顫抖着起身,便将時玉梅今天過來跟自己說的那番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又求道:“求大奶奶幫幫奴婢,奴婢隻想好好伺候大奶奶,過幾年求個恩典嫁出去,奴婢不想攀高枝兒、從來不想!哪怕,哪怕奴婢一輩子不嫁人、一輩子伺候大奶奶奴婢也情願,求大奶奶救救奴婢。”
桑婉聽畢也不禁來氣,這個大姐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要這要那她沒話好說,可如今把主意打到她身邊大丫頭身上居然還瞞着她,這就過分了!
桑婉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好在杏枝是個有主意、并不貪圖富貴的,否則,今日她喜滋滋的跟着時玉梅去了,自己卻還蒙在骨裏一無所知,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隻是,這事想要幫她做主,好像也沒那麽容易。畢竟,張口的是時玉梅,自己的嫡親大姑子,還是個受寵的大姑子。
“大奶奶、大奶奶!奴婢求求大奶奶了!”杏枝看出桑婉的爲難和猶豫忍不住渾身冰涼,絕望的含淚哀求道:“奴婢發誓,奴婢情願一生一世伺候大奶奶,終身不嫁!求求大奶奶救救奴婢吧!以後,奴婢就是大奶奶的人,奴婢這條命都是大奶奶的!”
“你别這麽說!”桑婉不禁歎氣,臉上顯出幾分憐憫之色。她自己上輩子深受所嫁非人之苦,這輩子也不知會落個什麽結局,對這類事情最能感同身受引起共鳴,無奈歎道:“怎麽偏偏大姑奶奶看上的是你呢!你是個聰明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事要周全起來有多難!”
“奴婢知道,”杏枝哽咽道:“奴婢知道這事太爲難大奶奶了,可是除了您,奴婢也沒人可求!隻求大奶奶您可憐可憐奴婢吧!”
大姑奶奶對大奶奶無事還要冷嘲熱諷找上幾分茬,大奶奶若連個丫頭都舍不得給她,誰知道她會怎樣鬧将起來?偏偏,大夫人肯定是幫自己的閨女的。大少爺對這個姐姐也多有疼護。
杏枝越想越覺得沒有一絲逃過噩運的可能,臉上不覺一片灰敗,心如死灰。難道,真的隻有一死嗎?
她不甘心啊!她還想着求個恩典出去将來嫁個好人,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呢!她還想将來她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不再爲奴呢!這不但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爹娘的希望,難道,今日就要這麽斷送了嗎!
“你真的不願意嗎?”桑婉心裏斟酌一番,決定還是幫杏枝這個忙,前世裏杏枝嫁的是府裏的管事,至于後來怎樣她便不知道了,但跟任志賢是沒有什麽瓜葛的。
“不願意!奴婢不願意!”杏枝眼中驟然一亮,不等桑婉問忙正色道:“即便将來大姑爺中了狀元、做了大官奴婢也絕不後悔!”
“好,”桑婉點點頭,說道:“我隻能幫你試試看,能不能成我可沒十全把握!到時候萬一不成,你可莫要怨我!”
杏枝大喜,忙又跪下向她磕了個頭:“奴婢謝大奶奶!奴婢明白,無論結果如何對大奶奶隻有感激的份,絕不會怨大奶奶!”
桑婉點點頭,“别哭了,擦幹眼淚去把李嬷嬷請來吧!”
這件事發生在甯園,無論她打算怎麽做都沒有道理不先跟李嬷嬷說一聲。
“是,”杏枝掏出帕子拭了拭眼睛,便出去請了李嬷嬷。
李嬷嬷過來之後,桑婉便将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向李嬷嬷半含怨半訴苦道:“嬷嬷您評評理兒,大姑奶奶回來之後我對她怎樣、她又對我怎樣!我自認事事盡心盡力沒有半分兒對不住她,但凡我的東西她說要我沒有一絲兒猶豫便給她,就是大少爺送我的羊脂白玉钗她說一聲要我也給了,爲了這個還差點引得大少爺怨我随意把他給的東西送人!可她招呼不同我打一聲,進了甯園就要把我的丫頭帶走,這,這不是分明打我的臉嗎!”
桑婉心裏拼命想着自己凄涼可憐的命運,步履維艱的生活,悲從中來眼眶也紅了,不由得拭了拭眼角,說道:“若是别的小丫頭也就罷了,可杏枝怎能輕易給人呢?她在甯園這麽多年,對大少爺的事她沒有不懂、不上心的,她這一走豈不是令我爲難?好在這丫頭是個明白事理的,今兒沒有就那麽跟着大姑奶奶走了,要不然,嬷嬷,我今後還怎麽管家下衆人呐!”
桑婉越說越氣惱起來,臉色微沉堅決道:“無論如何,杏枝我絕不會給她!”
李嬷嬷聽桑婉說了這事也不禁生氣,覺得時玉梅太不地道了。但她的出發點跟桑婉又不同,她是站在時家整個大家的角度,講究的是“家和萬事興”,本來還想勸勸桑婉,大姑奶奶就這麽個脾氣,在大夫人面前都是如此呢,大奶奶您别生氣!左右不過一個丫頭,她要就給她吧!回頭讓大少爺好好的說她幾句,料想往後她也不會這樣了!
不想桑婉一句話将她要說的給堵死了,李嬷嬷反倒沒了話說,不禁暗歎也怨不得大奶奶生氣,說起來大奶奶對大姑奶奶已經夠容忍、夠好的了!偏大姑奶奶非但不知足反倒越發來勁了!這泥人兒還有三分土性呢,大奶奶脾氣再好也不代表是個沒脾氣的!若真正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任由人搓圓搓扁,那也不用管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