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姿不是活過一世的人,不像桑婉那麽步步小心、時時在意,也沒往别處想,聞言便點頭笑着答應了,匆匆起身離去。
李嬷嬷聽見顧芳姿去了便從東次間裏出來,歎了口氣道:“大奶奶,您可真是個好心的人!我們這位表小姐,厲害着呢!您啊!”說着又搖頭歎氣。
桑婉心裏何嘗不知,隻是有的話李嬷嬷可以說,她卻不行。便笑道:“嬷嬷想多了,既是親戚,我隻以禮相待!”
李嬷嬷便道:“這也不錯,隻有的人是不認得一個‘禮’字的,隻認得‘蠻不講理’哩!大奶奶您才是大少爺的嫡妻正室,您得讓人人都記住了!”
要讓人人都記住,打心眼裏的記住,哪有那麽容易?桑婉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溫暖,柔柔點頭笑了笑。
轉眼到了後日,看着太陽漸漸升高亮堂起來,天光明媚,鳥鳴莺啼,桑婉便命人在木香圃一帶的大槐樹下設了長榻桌椅,圍了折枝花卉的蘇繡小屏,地上鋪了大紅的長條氈毯,又備下各色點心蜜餞瓜果,一旁燒着小小的黃泥小爐,煮着滾水等泡茶,齊齊全全的準備起來。
帶着表妹和小姑子們玩樂,想到妯娌時二奶奶,總不好漏了她去,桑婉便命人去同時二奶奶說了一聲,看她來不來。
不想時二奶奶一口答應,一請就到,亦帶着丫環素青、素碧一道來了。
時二奶奶到的時候,桑婉和顧芳姿、時蓮、時蕊已經在了。桑婉同顧芳姿坐着說話品茶;時蓮在旁邊一叢盛開的芍藥花前欣賞着,粉色亮緞的繡花襦裙人比花嬌;時蕊則拉着丫鬟們在草地上放風筝,不時的跑過來跑過去,同丫鬟們嘻嘻哈哈的笑鬧着,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飄蕩在風中分外悅耳。
“我來着了,你們這倒熱鬧!”時二奶奶微笑着款款而來,輕搖手中團扇微笑颔首:“大嫂、表妹!”
“二弟妹!”
“二表嫂!”
桑婉和顧芳姿笑着起身招呼。桑婉是東道,顧芳姿輩分小,因此二人都站了起來。
彼此寒暄後重新落座,早有丫鬟奉上茶來。
“論理早該去拜見大嫂才是,不想卻先讨了大嫂的好處了!”時二奶奶飲了口茶微笑着道。
瓜子臉,秋水眼,眉目清秀,肌膚白皙,未語先笑,一開口雙頰上便露出淺淺的梨窩,彎彎的眉眼透着溫柔大方,看起來是個賢淑精緻的女子。
“弟妹見外了,一家人不需分得如此清楚。”桑婉抿唇亦笑。
顧芳姿望望二人,便笑道:“兩位表嫂都一般的端莊和氣、溫柔大方,先前我還想呢,兩位必定性情相投,果然一見如故了!”
桑婉同時二奶奶相視而笑,均道:“表妹真是會說話!”
顧芳姿嘴裏笑着,心中其實很是看不起時二奶奶,而且覺得她可憐,嫁了這麽個不着調的丈夫,注定這輩子她都沒法擡頭了!這也是她沒本事,若換了她顧芳姿,縱然他心裏有别人那又如何?設法搶過來便是了!她卻自己也沒這本事,活該在府中守着活寡、挨婆婆的遷怒。
桑婉跟她一見如故倒正合适,同病相憐嘛!
“我便不擾兩位表嫂叙話了,我同五表妹放風筝去!今兒這天,放風筝果然正好呢!還是大表嫂會挑日子!”顧芳姿瞧不起時二奶奶更鄙視桑婉,便索性起身不欲再同她們一處。
桑婉和時二奶奶均笑着答應,看着顧芳姿去了。
“那一片月季開得倒好,大嫂,咱們也别坐着,過去走走?”沒兩句話,時二奶奶便含笑相邀。
“甚好!”桑婉溫柔一笑,起身同時二奶奶一邊說話一邊移步過去。
時二奶奶一個眼神,屏退欲跟着的丫鬟們。
桑婉心裏沒來由“咯噔”一下,以爲時二奶奶有什麽私下話要同她說,口内說笑着,心裏卻暗暗提了神思。
不想,時二奶奶果然隻是賞花而已,除了指點笑談眼前芳華,并無他話。
而且,她竟十分精于此道,這一片月季少說也有十來個品種,有的還極爲相似,時二奶奶信手捏來,随口而言,哪一品開得好,哪一品不該如此栽種,哪一品剪枝剪壞了,哪一品又沒剪枝花色不夠鮮豔,哪一色挨着另一色看去會更好等等,聽得桑婉眼界大開、歎爲觀止。
“弟妹真是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嫂子長見識了!”桑婉不由感歎道。
時二奶奶掩口“撲哧”一笑,道:“瞧嫂子說的!這算什麽呀?不過閑時打發時間瞎琢磨的罷了!”
時二奶奶的眼神微黯,那一閃而過的落寞沒能逃開桑婉的眼睛。桑婉不由心中一軟,她二人何其相似,都是不得不嫁,所嫁之夫心裏都癡狂的愛着另一個女人。
不過,在桑婉看來,時二奶奶要比她幸運的多。時二郎雖然帶着那青樓女子私奔了,但青樓女子終究是青樓女子,時二郎遲早得歸家,時二奶奶眼下雖寂寥,多少還有盼頭!
她呢?丈夫心儀的女子近在眼前,有身份、有情分,不要說未來,便是一年之後會怎樣,她也不敢去想。
“能精湛到此地步,可見是用了心的,若非喜歡,豈能有心?有個喜好打發時日,卻也是好!可見弟妹乃心胸豁達之人!”桑婉笑道。
“大嫂果真會說話,”時二奶奶不甚好意思的笑了笑,便笑道:“大嫂若不嫌棄,日後閑了,我隻管去尋大嫂說話,如何?”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桑婉一笑,二人相視。
這邊兩人正相見恨晚、妯娌情深說的熱鬧,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叽叽喳喳的尖叫嘈雜,聽來還十分興奮。更有時蕊小丫頭尤其尖亮拔高的嗓音響徹上空,刺得人耳朵發炸!
“怎麽了?”時二奶奶愕然。
“咱們快去看看!”桑婉忙道。
兩人匆忙過去,丫鬟們見了紛紛讓開,興奮的情緒也規矩消停了兩分。
“大嫂、二嫂,快看快看!”時蕊眼睛亮晶晶的,小小指頭指着乖乖呆在柳芽手中的白鹦哥說道:“柳芽真厲害!這隻鹦哥是爹新得的寶貝,兇狠怪癖得不得了,連爹都不能馴服,沒想到竟然聽柳芽的話!”
時二奶奶不由一怔,失笑道:“還真是的!”
桑婉忙看去,隻見那鹦哥通身羽毛雪一樣白,尖嘴、小爪血一樣鮮紅,黑琉璃似的眼珠子熠熠生光,小巧的頭顱高傲的昂着,大有睥睨衆生的姿态,卻乖乖的任由柳芽撫弄羽毛。
隻聽時二奶奶一旁笑道:“嫂子有所不知,這隻白鹦哥是公公前幾日得的,聽說這樣純白的鹦哥極難得,費了三百多兩銀子呢!好看是好看,也聰明的緊,什麽東西一看便能學會!就是太聰明了,誰的賬也不賣,誰的話也不聽,昨兒把公公的手都啄傷了呢!不知怎的今兒竟跑到這兒來了!”
桑婉腦門一陣眩暈,險些站不穩,心中隐隐的有種不祥的預感,瞪着柳芽道:“還拿着做什麽?杏枝,快給二老爺送去!”
“是,大奶奶。”柳芽答應一聲,便欲将那鹦哥交給杏枝。
不想那鹦哥立刻撲棱着翅膀瞪着杏枝尖聲尖氣叫道:“走開!走開!别碰我!别碰我!”逗得衆人一陣哄堂大笑。
柳芽忙啜着嘴嘀嘀咕咕小聲的不知同那鹦哥說什麽,一手輕輕的順着它的羽毛,才又把它安撫下來。
“大奶奶,要不奴婢給二老爺送過去吧!”柳芽便笑道。
時蕊好奇的忙笑問:“柳芽柳芽,這鹦哥怎麽就聽你的呢?你是怎麽做到的?”
柳芽微微一笑甚是自得,她可是出身獵戶,調教鳥雀是世代的本事!
柳芽正欲開口,桑婉冷不丁搶先道:“她啊,不過是恰好巧合罷了,她懂得什麽呀!好了,那就快送回去吧,杏枝陪着一塊去!去吧!”
柳芽雖不知大奶奶爲何不許自己說,卻知大奶奶斷不會害自己,當下笑笑住了口,同杏枝兩個去了。
她二人還沒走開,就見幾個丫頭“小白!小白!”、“小白,你在哪!”的一路叫喚着尋過來了,想來是時二老爺派出來尋這白鹦哥的。
“小白在這裏!小白在這裏!”時蕊便揚手高聲呼喚了起來。
幾個丫頭聽了,連忙奔了過來,見那白鹦哥乖乖的站在柳芽的手裏,都怔了一怔。
桑婉問明情況,便命柳芽将白鹦哥交給她們,不想同杏枝一樣,小白根本就不許她們碰,幾個丫頭面面相觑,隻得陪笑着讓柳芽将鹦哥送回去。
桑婉突然改變主意了,遲遲不開口。
衆人正奇怪着,隻見顧芳姿上前笑道:“大表嫂,你就讓柳芽去吧!二表叔可是當這白鹦哥是寶貝呢,柳芽給送回去,準定讨一個大賞回來!”
“那就更不能去了!”桑婉第一次在衆人面前明着反對顧芳姿,隻見她目光輕輕掃過二房找過來的幾個丫頭,笑道:“幾位姐姐辛苦了,該幾位姐姐送回去才是!”
說着,桑婉上前伸手欲從柳芽手中将白鹦哥親自拿過來。
白鹦哥怒目相視,張嘴正要叫喚,桑婉狠狠的一眼瞪過去,湊近去冷着臉一字字低喝道:“閉嘴!再叫嚷拔光你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