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點要說“這甯園本便是我老婆子打理,不光是大少爺,這院子裏上上下下也沒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轉念一想如此說了,對上此刻自己一聽說她接手甯園便巴巴趕過來的情形,豈非顯出自己小氣?好像生怕被她搶了權才急吼吼過來似的。
當然,她的确是心中帶着這麽一股怨氣趕來的,那是因爲她屋子隔壁老姐妹的孫女兒聽到有人說新進門的大奶奶要清理甯園上下重新立規矩學給她聽,她心裏氣不過這才趕來了,不想,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李嬷嬷是個人精,轉念一想便明白自己是中了旁人的離間計了。再略想想,便知此事同顧芳姿定脫不了幹系。畢竟,若她給了大奶奶沒臉,得利的隻有顧芳姿。
那個狐狸精!
李嬷嬷牙根暗咬,打量一眼溫文爾雅、柔柔和和的桑婉一眼,強烈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大奶奶這般的性子豈是那狐狸精的對手?将來少不得該自己多操心了!大少爺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絕不能眼睜睜的瞧着他毀在那狐狸精的手裏!
大少爺的妻子,就該如大奶奶這般,溫柔娴淑,穩重知禮。
這樣的容貌品性,才配得上大少爺。
不像那個狐狸精,光會撒嬌撒癡,樣樣光顧着她自個,完全不懂爲大少爺着想,動不動便發脾氣要大少爺去就着她、哄着她!
時家家大業大,大少爺在外頭已經夠忙夠累的了,回到家就應該舒心舒意的享福,而不是反要費盡心思讨好奉承一個女人。
光是想想顧芳姿素日那些做派,李嬷嬷便覺得一肚子沒好氣。偏大少爺被她吃的死死的,叫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卻偏偏無可奈何。
“真的?那婉娘先謝過嬷嬷了!”桑婉又驚又喜的說道。李嬷嬷護犢,她自然是知曉的。有李嬷嬷幫着自己,許多事就好辦了。
“大奶奶客氣!”李嬷嬷呵呵的笑着,想了想便歎道:“大奶奶拿我老婆子當自己人,老婆子少不得有什麽說什麽!大少爺是個好人,往後日子長了大奶奶你便知曉了!你隻管照顧好大少爺,閑了往大夫人跟前坐坐、說說話兒,其他的暫且都不必理會。你啊,得用心,有的時候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在這府裏,兩世爲人,李嬷嬷是頭一個對她好、掏心掏肺對她說真心話的人,桑婉一時百感交集,鼻子一酸,眼眶也微微的濕潤起來。
“嬷嬷的話婉娘記住了!謝嬷嬷提點!”桑婉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朝李嬷嬷微微點頭。
李嬷嬷也不便當着衆人說顧芳姿的不是,且跟桑婉也還沒熟悉自己人到那個地步,當下也不願多說。
橫豎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府中對大奶奶來說要緊的隻有大少爺和大夫人兩個,能依靠、信任的也隻有這兩個,若她仍舊叫旁人的面子功夫迷惑了去,那是她自己笨,也不見得值得她傾心相幫。
但願,她莫要讓自己失望。
李嬷嬷身子本來就沒養好,又帶着一股怒意急急而來,此刻一緩下來,又多說了幾句話,便顯出幾分疲倦來。桑婉忙命人泡上參茶,“嬷嬷好好歇一會,等會兒我叫人送嬷嬷回去吧!嬷嬷盡管安心靜養,等養好了身子叫人過來說一聲,我再叫人去接嬷嬷!”一時又問要不要進屋子裏躺一躺?
“老奴一個奴才,哪兒有那麽矜貴!”李嬷嬷倒笑了起來,飲了幾口參茶,小歇了一會便自去了。
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桑婉總算暗暗舒了口氣。一連兩日都是風平浪靜,沒有人再上門找她的麻煩。顧芳姿忙着手頭事務,也暫且沒來招惹她。
閑來無事,桑婉便抓了柳芽教她正兒八經的識字念書。從前在桑家時,柳芽作爲她的貼身丫鬟伺候在她身邊多少也識得幾個字,卻也有限的緊。家中境況不好,村裏哪家的姑娘自懂事起不需操持家務的?養在深閨那是有錢人家才負擔得起!
雖然大哥疼她,可她多少得顧及大嫂的心情,上田下地大哥堅決不許,房前屋後的家務事她卻不能當沒看見。連她自己也不太好意思捧着書本看,哪兒還顧得上柳芽?
如今卻不一樣了,也許在不遠的将來,她還得和柳芽在一起共同生活,讀書可以明理,不分男女。爹在世的時候這麽說,大哥、二哥也這麽說,她亦深以爲然。所以,如今既有時間又有條件,她怎麽着也得将柳芽教導過來。沒準将來還是個膀臂。
況且,有件事拘着她不讓她出門也是好的。
桑婉很怕,很怕柳芽出去亂逛,之後,像前世一樣——再也不屬于她!
“大奶奶!大奶奶!”這日早飯後,桑婉正在廂房中收拾出來的桌子前教柳芽識字讀書,冷不防一個圓圓臉、穿着銀藍比甲、白绫長裙的小丫鬟奔了進來。桑婉定睛看去,是婆婆王氏身邊的小雀兒。
桑婉忙問何事?
“大奶奶您快去吧,大夫人叫您立刻過去呢!”小雀兒急匆匆說道。
“娘叫我?可是有什麽事?”桑婉聽見王氏傳喚不敢怠慢。
小雀兒搖搖頭,“您去了便知!”
桑婉點頭,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往程亮的大銅鏡前照了照發髻可有淩亂,轉眼見柳芽一手搭在桌上一手執筆,仰頭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桑婉不由“嗤”的一笑,瞪她道:“好好的把剛我教你的十個字各寫二十遍,還有昨兒教的那段文章可會背了?等會我回來是要檢查的!”
“是,大奶奶!”柳芽垂頭喪氣,沮喪的吐了吐舌頭埋頭繼續苦寫。
“你随我去一趟吧!”桑婉笑笑,轉而向杏枝道。
杏枝答應一聲,扶着桑婉,同小雀兒一道去了。
半道上迎面走來位扶着丫鬟的年輕婦人,鬓上簪着點翠蟲草簪花,穿着白底紅梅對襟褙子、棗紅芙蓉暗紋百褶裙,纖腰袅袅,手持錦帕,擡眼見她,便微微站住了腳。
這是二房的兒媳婦周氏,進門沒多久其夫時二郎便攜款帶着名青樓妓女私奔了去至今未歸,周氏素日深居簡出,便是前世,桑婉也沒見過她幾回,今生進門之後是一回都沒見過。
桑婉故意怔了怔放緩腳步,詢問的目光朝杏枝一瞥。
“這是二奶奶!”杏枝忙向桑婉介紹,随即與小雀兒上前向周氏行禮問好。
“原來是弟妹!”桑婉朝她點頭含笑招呼。
“大嫂!”周氏亦還禮。
二人見禮畢,桑婉随口笑道了句“明兒閑了再聊”便匆忙别過。
“大嫂可是去大伯母那兒?”周氏卻忽然問了一句。
“是,娘尋我有事,正要過去呢!”婆婆在府中享有絕對的地位和權威,桑婉不欲同周氏多言,忙趕着要過去。
周氏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遍,眸底似乎閃過一抹波動,卻也沒再多言,微笑點點頭,“那便不擾大嫂了,大嫂請吧!”瞧着桑婉主仆三個遠去了,方才慢慢的離開。
剛入正院、過了穿堂,桑婉便聽得一陣清脆爽朗的中年婦人笑聲傳來。桑婉不由得心下“咯噔”,腳步下意識的放緩了,不知這婦人究竟是何來頭,竟在王氏面前笑得如此嚣張肆意、底氣十足。
腦海中驟然劃過一道亮光,桑婉驚得死死捏住手中的帕子,臉上一陣發白。
若她所料不差,這婦人應是莊夫人——她婆婆王氏的冤家對頭!
莊家雖然沒有青州首富的頭銜,卻也是在這地界上有頭有臉、排的上名号的大戶人家。這莊夫人也不知怎的回事,愣是同王氏瞧不對眼,無論何事總要同王氏争個輸赢不可,總要壓王氏一頭心裏才好過!近幾年來,兩人之間的明争暗鬥得越發厲害,從前比誰家鋪子多生意好、誰的兒子好、誰的丫鬟貼心、誰的老媽子忠誠、誰家花園大花兒名貴等等,如今更了不得,那是連每月水雲庵的頭柱香都要争上一争的。
桑婉不由暗暗警惕,強打起一百二十分謹慎小心緩緩走進去。前世,便是顧芳姿使了手段害的她在莊夫人面前出醜,以至于婆婆受了莊夫人取笑奚落,令她的日子越發的雪上加霜。不想,莊夫人這麽快就來了!
這一世,誰知那莊夫人又會如何而顧芳姿又設下了什麽在等着自己呢?
“媳婦見過娘!”桑婉上前,向王氏屈膝福身,柔柔說道。
王氏神情顯然一怔,眼底的不悅雖轉瞬即逝卻仍落入了有心的桑婉眼中,桑婉不禁有些氣悶,她這才剛剛露面、剛說了一句話,難不成又做錯什麽了嗎?
“呵呵,來,快見過莊夫人,莊夫人可是我們青州城裏有名的貴夫人呐!”王氏親切的朝她擡擡手,笑眯眯的向她介紹道。
當着莊夫人的面,王氏即便心裏有什麽也不會表現出來,當然要表現得婆媳和睦親近,才不至讓莊夫人取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