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曾存在那個身影的回憶之中沉浸了太久了。
現在,你我自這空白的世界中再度相逢。
“好久不見啊,彤姬。”槐詩輕歎。
“唔?”
彤姬歪頭,滿懷着疑惑:“明明前天才見過啊,昨天也見過,今天早上的時候也見過,中午的時候見過之後,現在又見到了。”
當扳着手指細數時,她的笑容就變得清朗又明媚,像是澄澈的天穹之上亮起了太陽那樣,毫無瑕疵。
看着他。
“這是準備去哪兒呢?”
“唔……”
槐詩想了一下,不确定的回答道:“拯救世界?”
“不用啦。”彤姬慷慨的擺手,“那麽麻煩的事情,我幫你搞定就好了。”
“真的嗎?”
槐詩感激涕零,激動的擁抱她:“你真好。”
彤姬叉腰一笑,得意洋洋:“因爲你是我的契約者嘛!”
轟!
那一瞬間,自親密無間的擁抱裏,驟然迸發出宛如驚雷的恐怖鳴動,就在槐詩的手中。
親密不再,隻剩無間。
毫無任何的猶豫。
調動太一之威權,桎梏着懷中的身影,予以壓制。
整個現境的自轉在那一瞬間好像都迎來停滞,像是突兀的踩下了刹車一樣,随之而來的磅礴慣性便已經壓制而下。
砸在了……
槐詩的身上!
就像是正面被戰車主炮的炮彈轟中,不,應該說,像是被現境轟中一樣,槐詩呆滞着,倒飛而出,砸在無形之牆上。
摳都摳不下來。
再緊接着,原本施加在彤姬之上的桎梏反向降下,纏繞在槐詩的身體上。
動彈不得。
撲面而來的微風中,傳來了熟悉的味道和氣息。
“這是怎麽了?”
她垂下眼眸,俯瞰着槐詩狼狽的模樣,戲谑一笑:“姐姐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讓自己的契約者有了不軌之心。
男人對可愛的異性總有沖動,但是對喜歡的人強迫是不可以的哦。”
“在契約者的靈魂裏留後門的人沒資格這麽說吧?”
槐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算是再傻也應該知道了,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自己調動太一之威權的瞬間,曾經被握在手中的現境驟然變得無比陌生和遲滞,毫無反應,而且,落入了另一隻手的掌控之中。
他的力量,向着他自己,發起了反撲!
甚至未曾有絲毫的猶豫和不協。
就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馴服的落入了彤姬的手中……
宛如物歸原主。
“唔?”
彤姬不解:”不能這麽說吧?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啊。”
“難道你忘了麽?”
她擡起了手掌:“成爲太一的必要環節之一——”
所需要的基礎,乃是東君的天命和聖痕。
乃至,彤姬手中,屬于常儀的奇迹!
那一輪宛若晶石一般的殘月。
以烈日爲主,以明月爲輔助。正如同昔日的帝夋和常儀一樣。帝夋越強,常儀所需要負擔的壓力,就越是龐大。
同樣,不論東君多強,都無法隔絕這一份來自常儀的幹涉。
曾經的帝夋,正是死于羲和與常儀的力量之下。
現在,隻不過是曾經的重演。
憑借着常儀的威權,她再度,将太一之力握于手中,輕而易舉。
“我提醒過你的,槐詩,别忘了你的力量來自何處。”彤姬遺憾感慨:“我能給的,我自然可以收回。”
槐詩笑起來了:“除此之外呢?是否還要附加一些利息?”
彤姬擺手,滿不在意:“姐姐我是善良仁慈的神,免了。”
“是嗎?”
槐詩搖頭:“白冠王可不這麽覺得,我也不這麽覺得。”
“你們竟然背着我達成統一意見了嗎?”彤姬歪過頭,眉頭挑起:“真讓全心全意爲你的契約者難過。”
“統一倒是沒有,反而出現了不少分歧。”
槐詩回答:“他不覺得你仁慈善良,我不覺得你是神明,從一開始頻道就不在一個上面。但他說的有一點,我很認同——”
他想了一下,認真的說:
“——成熟的男人,必須永遠防備一手,爲了保護自己的私房錢。”
轟!
太一的桎梏,自槐詩的手中,應聲而碎。
繞過了彤姬的牽制,未曾調動太一的威權,隻是憑借着此刻太一所籠罩的廣袤視界,将整個海洋的潮聲和鳴動,握于手中。
神之眼重燃。
自頃刻之間,将所有的精力自太一的範疇之中抽離,全神貫注的投入到了這滄海鳴動的交響之中。
突破了這近在咫尺的短暫距離,向着眼前的彤姬。
毫不留情的,全力以赴!
這是蓄力已久的,三重天崩!
那一瞬間,海面之上驟然迸發出滔天的潮汐,天國微微一震,可天穹之上,卻已經崩裂出數之不盡的龜裂縫隙!
宛若纖薄的瓷器那樣,如此脆弱。
而七海之重,寄托于一拳之上!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槐詩的拳頭停滞在了半空,被另一隻精緻而嬌小的拳頭所頂住,滄海鳴動自同源之律動下,瓦解消散,就像和負波形互相抵消的正波一般可憐。
甚至就連拳頭都在沖擊之下,無法握緊,被五根纖細的手指的插入,貼合,交錯,緊握在一起,動彈不得。
那是同槐詩相較也毫不遜色的技巧。
【極意·交響】!
尴尬的寂靜到來。
“啊這……”
槐詩呆滞的看着彤姬,彤姬也在看着他,眼睛眨巴了兩下。
“你什麽時候産生了,自己有私房錢的錯覺呢,槐詩?”
她疑惑的問:“明明全部都是我的東西嘛,從簽訂契約開始的那一刻就是。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你的所有,就是我的所有。”
“所以,你的職責,就是我的職責。”
啪!
瞬間,槐詩的另一隻試圖反抗的手也被握住了,輕而易舉的扭轉,壓制。
對他的一切機變,盡數洞悉于心,甚至,更超出這之上。甚至,比槐詩本人還更加利落和純熟的運用着屬于他的力量,反過來,對付槐詩。
輕描淡寫的,将他,再度桎梏!
掌心按在了他的心口之上,微微一動,無形的振波便自軀殼之内回蕩,自那紊亂雜波幹涉之下,槐詩所有的内髒頓時都痙攣失控起來,心跳紊亂,面色漲紅。
喘不過氣來。
因爲彤姬的手掌,貫入了槐詩的胸腔,握緊。
粗暴的從他的靈魂裏抽出了命運之書。
那一瞬間,天國震顫。
迎來了全新的主宰。
先是太一之威權,然後是交響之極意,現在,就連天國的目錄·命運之書都失去了感應——
槐詩的一切,盡數落入了她的手中!
不論如何費盡心機的掙紮和阻攔都不會有效果。
或許,當他走進天國的那一瞬間,這一切便已經注定。
往昔天國之威權和曾經的現境之中樞終于彙聚在了一處。
她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
現在,圖窮匕見。
分道揚镳的時候,到了。
可槐詩看着眼前的一切,卻始終難以置信,到最後,卻隻能疲憊一笑:“原來你真是壞東西啊。”
“太晚啦,槐詩。”
她微微一笑:“壞女人的陰謀,已經快要實現啦。”
現在,在她的手中,命運之書的扉頁掀開,可上面的名字卻已經不在是槐詩,而是另一個古老的篆文。
【彤】!
就在她手中,命運之書拓展,繁複的矩陣自其中生長,貫穿了天國之内的無窮事象,就像是籠罩一切的銀白之樹那樣,覆蓋天國。
再度奠定中樞!
緊接着,高懸于天穹之上的天國中,數之不盡的烈光噴薄而出,宛如河流那樣,自天穹之上馳騁,毫無間隙的接入了大秘儀之中,将整個世界囊括在内,連同着烈日一起!
龐大的天國随着烈日一同運轉。
那漆黑的天體沿着既定的軌道,漸漸的駛入了太陽的正中,完成同步,自現境之上投下了漆黑的陰影。
而在窒息的黑暗裏,隻有莊嚴的日輪無聲的生長,層層擴展,如同冠冕一般,嵌套在了整個現境之上!
令舉世一滞。
所有人毛骨悚然。
深海之中,白冠王靜靜的看着這一切,許久,無聲一歎。
而就在天崩地裂的巨響中,神髓之柱的力量,終于,流轉而出……
——現境之大權,于此顯現。
正如同昔日的帝夋那樣,她已經再一次的将一切,握在了手中。
隻需要短短的幾個彈指!
“看,我明明才是更适合拯救世界的那個嘛。”
彤姬回頭,得意的展示着自己的成果,“這下,你不必再爲别人而流淚和煎熬了,槐詩,也不必再因爲這樣的世界而痛苦。
交給我好了,全部都交給我。”
“你永遠可以相信彤姬!”
她展開雙手,宛若擁抱這個世界那樣,滿懷着愉快和期待:“我可以,挽救這一切!令所有,重回正軌!”
自這寂靜之中,仿佛有遙遠的歌聲響起。
那是現境的鳴動。
來自整個世界的呼喚和懇請,悲鳴和呐喊。
懇請存續,懇請拯救,懇請慈悲!
懇請……
太一的歸來!
瀕臨死去的世界在本能的尋求着救贖和生存,垂死的現境呼喚着不曾存在過的救世主,渴望,回歸曾經,回歸完整。
現在,挽回一切的力量,再一次的來到了彤姬的手中。
隻要她願意,便可以輕而易舉的重新回歸太一,甚至,在天國和大秘儀的支持之下,更勝以往。
真正的掌控所有,成爲無所不能的全能之神!
代替已經死去的毀滅要素·蓋亞,真正的爲現境賦予靈魂。爲垂死的世界,再度注入至關重要的生命力。
現境将真正的活過來。
哪怕早已經傷痕累累,危在旦夕,可隻要完成太一的創造和回歸,那麽便能夠迎來至關重要的喘息。
正如同曾經槐詩的提案一樣,甚至比他所設想的,更進一步。
具備自我意志的現境,将在太一的掌控之下,完成再一次的更新,她将作爲現境,再一次的吞噬地獄和深淵,迎來嶄新的創世。
不必再費心心機的去尋覓其他的議案,也不必在痛苦煎熬的等待毀滅的倒計時。
這便是挽救這一切,挽救這個世界,最好的辦法!
“放心吧,槐詩。”
彤姬微笑着,許諾:“我一定會成爲太一的。”
“太一?”
槐詩再無法克制怒火,咆哮:“那樣的太一,那和救世主有什麽區别?”
“當然有啊。”
彤姬斷然的回答:“救世主可以拯救這個世界,但是太一……還可以拯救你。”
槐詩,陷入了呆滞。
因爲就在他的面前,那些被抹除的記錄,竟然在命運之書的紙頁之上浮現。
關于深淵烈日的一切。
“不用費心去想着怎麽隐藏,槐詩,命運之書裏藏着的東西,我也看過哦。”
她說:“關于你的一切,我全部都知道。”
彤姬撫摸着書頁上的字迹,微微的停頓,眼神漸漸遺憾:“正因爲如此,才無法面對你啊,。”
“作爲,導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深淵烈日因救世主而成。
救世主的出現,是因爲理想的瘋狂,理想的孕育,來自天文會的土壤。天文會的誕生,源自先導會的組建……
而這一切,最直接的誘因,便是動搖整個現境,幾乎将一切都拖入毀滅的諸神黃昏!
但助長衆神的貪婪和無止境的索取,導緻這一切的,難道不正是衆神的聯合麽?
可衆神的聯合又爲何而來?
在那之前,所引發的,便是融合所有烈日之威權而掀起的戰争!
由太一的隕落而終結的戰争……
由彤姬所挑起的,戰争!
這便是一切的起始。
一切的惡果,源于起始的超拔之心。
在遙遠的過去,太一出現了一瞬,于是,在遙遠的未來,便誕生了與之相對的災厄。
——名爲深淵烈日的存在!
奇迹和災厄同源,太一和深淵烈日,系爲一體。
正如同彤姬與槐詩一般。
這便是近乎命運的因果,無法斬斷的契約。
槐詩愣在了原地。
“明白了嗎,槐詩?你的出現,并非偶然,而是因爲我。”彤姬無奈一笑:“我所擾動的越多,你便越是會向這一條路靠近。
而緻使這一切的元兇,就在此處,就在你的眼前。”
她彎下腰,凝視着契約者的眼瞳:“是我奪走了原本屬于你的人生,難道你不應該憎恨我麽?”
“停下吧,彤姬,求你。”
槐詩懇請,不顧自己如何卑微,努力的想要伸出手,拉住她:“我不覺得我現在的人生有什麽不好。
我也看不出讓你來成爲太一的必要!”
他的手指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明明隻差一線,可在重重桎梏之下,卻觸不可及。
不論用多少的力氣……
宛若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這才是問題的所在啊,槐詩。”
彤姬悲憫的呢喃:“不論是成爲現境之太一,還是去成爲深淵烈日,那真的是你的選擇麽?這究竟是你生來具備這樣的資質呢,還是在現境的淬煉和折磨之下而成?
槐詩,你真的能夠分辨麽?”
明明隻是想要得到屬于自己的人生而已。
明明隻是,想要成爲那個被大家所認可和需要的人而已。
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爲何就要被如此殘酷的對待呢?
“這不應當是你的命運。”
彤姬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頰:“交給我吧,槐詩,你會得到幸福,我保證。”
槐詩看着她。
毫無任何的動搖和期盼,所感受到的,隻有悲涼和絕望。
幾乎快要,難以呼吸。
“可是代價呢,彤姬?”
彤姬再沒有回答。
就這樣,轉身離去,踏着看不見的階梯,一步步的走向天穹,走向那呼喚着自己的一切……
或許,這便是唯一的代價。
代價是,契約的終結。
而代價同樣也是太一本身!
如同槐詩作爲現境之太一,在現境隕落時,将随着一切沉入深淵一樣。當一切分崩離析,現境瀕臨崩潰,那個位置所代表的已經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寶座。
而是獻上犧牲的祭壇!
迎來太一的瞬間,現境将重生和再造,可曾經的歪曲和侵蝕,深淵所留下的畸變和破壞,又去向了何方?
看似掌控一切的太一,隻不過是領受侵蝕的犧牲品,受國不祥的可憐蟲,僅此而已。
她将重新領受天命的枷鎖,自己砌入現境的柱石之内,徹底的變成現境維持存續的工具。直到在永恒的桎梏裏,再無法承受侵蝕和折磨,失去最後的自我之後,灰飛煙滅!
當太一誕生的時候,世界将迎來救贖。當太一隕落的時候,一切都将再度存續。
代替現境,承受這一份重創,代替所有人,遭受深淵的侵蝕。
這便是最好的方法。
整個世界,除了洞悉曾經的太一和深淵烈日存在的槐詩之外,誰都想象不到,還會有如此便捷的方式。
不,或許并非是自己。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另一個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察覺這一可能的瞬間,他便已經明白,最後的敵人究竟是誰。在這一條挽救現境之路上,最後所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麽。
因此而絕望。
也因此而彷徨。
白冠王所忌憚的,是帝俊的貪婪,可槐詩所害怕的,卻僅僅隻是彤姬一人的離去……
哪怕隻是想到那樣的可能,都會無法忍受恐懼。哪怕,隻是看到這樣的場景,便已經……再無法克制,自己!
他閉上了眼睛,呼出了最後的猶豫。
啪!
崩裂的聲音響起。
半空之中,彤姬的腳步停滞一瞬,緩緩回頭。
所看到的,是桎梏和封鎖之上所浮現的那一道裂隙,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龜裂蔓延,擴散。
在槐詩的手中!
在這自我僅存的靈魂之中,還有最後的力量。
從開始到現在,從奪走所有的力量再到眼睜睜的看着惡果即将完成,所隐忍和積蓄的怒火,自此爆發而出!
猩紅的火焰纏繞在斧刃之上,劈斬,将最後的束縛,徹底破碎!
“夠了,彤姬。”
槐詩擡起頭,凝視着她的笑容:“不要再做讓我會讨厭你的事情了。”
不惜将一切來自牧場主的神性和力量也徹底的分解,化爲柴薪,此刻,那一雙眼瞳中所燃起,是淩駕于烈日之上的暴虐焰光!
這是未曾由彤姬所成就,獨屬于槐詩自己的東西。
他的靈魂!
槐詩拔劍,潮汐鳴動之中,悔恨和美德交織,七海之劍重現。另一隻手中,憤怒和悲憫重疊,化爲斧戟。
在瞬間,破空而出。
自大十三和弦的劈斬之下,毫無保留的殺意,撲面而來,将一重重看不見的壁障和防護撕裂,勢如破竹。
鋼鐵的流星逆着重力,向着天穹升起,向着神明的所在。
斬落劍刃!
可劍刃,卻停滞在她的指尖前方,再無法寸進。彤姬伸手,輕易而舉的,抵住了這逼近的鋒芒。
就好像,早有預料一樣。
“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嗎!”
槐詩嘶啞的質問,可隔着劍刃,彤姬卻毫無動搖,依舊微笑着,“當然是做你的契約者,應該做的事情啊。”
轟!
當那一根手指向前推出的瞬間,曾經槐詩引以爲傲的力量和鳴動,于此顯現。舉世之力彙聚于此,驟然迸發。
令槐詩倒飛而出。
再度,将他砸在了大地之上。
他從來沒有像是現在一般的狼狽,也從沒有像是現在一樣,憎恨自己……爲何會具備這樣的力量!
可一切都已經再來不及。
就在彤姬的身後,絢爛的銀色輝光,自虛空之中奔騰,湧現,交織爲漩渦。
一切緘默者所設下的驗證和阻隔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來自統轄局的壓制和封鎖盡數破碎,白銀之海順應着天國的呼喚,奔騰而來。
爲天國之主,打開了通路。
極盡世間一切瑰麗的海洋,無窮靈魂的輝光自潮聲中顯現,又自她的俯瞰之下緩緩開辟,令沉睡在海底的莊嚴輪廓升起。
那是宛若山巒一般龐大的存在,可是卻又好像是破碎的棋子一般,遍布裂痕。
殘缺的白皇後。
當彤姬再度伸出手的時候,無以計數的裂痕便迅速的生長,蔓延,一直到那纏繞在本質之上的桎梏分崩離析。
徹底坍塌和湮滅的白皇後之中,有勝過世間一切的烈光顯現!
仿佛灼紅的結晶所鑄成的長弓,自輝光之中升起,響應着她的呼喚,回歸了她的手中,握緊。
曾經一度被她所舍棄的威權。
昔日帝夋爲了登臨太一所創造而成的,神之楔!
在落入她手中的瞬間,威嚴的長弓鳴動着,閃爍光芒,響應着世界的悲歌,呼應着神髓之柱的存在。
或者說,那早已經融入神髓之柱的另一部分……那一柄由槐詩所完成的神之楔!
這是太一和太一之間的鳴動,
天敵·太一和神明·太一,原本便同出一源,當兩者結合在同一處時,才是真正足以主宰現境和一切的至上大權!
就在彤姬的手中,灼紅的長弓之上,卻有兩道靜谧的輝光緩緩浮現,一者清冷碧藍,一者和煦橙黃。
如此熟悉。
“好久不見啊,常儀,還有羲和。”
彤姬垂眸,撫摸着纏繞在其上的兩道威權,“你們還記得我嗎?”
微光流淌,無聲的閃耀。
宛若相隔漫長時光的問候。
于是,她便笑起來了,滿懷着愉快,緩緩的舉起這昔日罪孽之證,“那就請你們,再幫我一次吧——”
結束,我所造成的,一切惡業。
令一切,得以圓滿。
這便是她唯一的目的和期盼。
這便是彤姬所求的,唯一結果。
去重新回到自己所抛棄的枷鎖和囚籠之中。
作爲神明的帝夋,在同伴的歎息中死去。
可作爲人的彤姬,是在淚水落下的聲音裏蘇醒,重生。
她在那個少年的悲鳴中睜開眼睛,再度凝望着塵世,隻看到了那一張痛苦的笑臉,暴曬在陽光裏。
如此孤獨。
或許,這便是自己的職責。
在洞悉所有的瞬間,她終于領悟。
這便是自己的結果。
當這一條坎坷又漫長的道路的盡頭,她所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救世主無法拯救這一切,也無法拯救自己。”
她展顔一笑,向着契約者許諾:“所以,交給我吧,槐詩。”
最後一次的作爲神明,爲自己唯一的信徒,履行神迹。
并非想要成爲掌控一切的主宰,而是隻想要實現一個人的願望,一個再單純,再渺小不過的願望。
就這樣,她再度踏上了曾經的歧途。
握緊了神之楔。
毫無猶豫。
真正的太一,終于完成!
狂暴的波瀾從天國之中擴散,升上烈日,順着大秘儀,籠罩全境,壓制了一切的奇迹和災厄,令一切反抗消散。
令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唯一的光芒!
唯一的太陽。
而當彤姬回過眼瞳,看向身後時,最後的反抗,被徹底瓦解。
槐詩再一次的,從天穹之上墜落。
軀殼貫穿。
狼狽的嘔出鮮血。
緊接着,源質武裝才墜落在地上,靈魂所鍛造而成的鋼鐵崩裂,破碎,散落一地。
當真正的力量從彤姬的手中顯現,一切反抗都将在無意義。同這一份至上的權力相較,人世之憤怒、悲傷、苦痛和怨憎,都不值一提。
“不必再掙紮了,槐詩,也不必害怕。”
彤姬俯瞰,輕聲安慰:“我們的契約已經結束了,或許一開始會有所痛苦,但你終将會習慣。”
就這樣,她微笑着祝願:
“想要讓人得到幸福這樣的想法,是你給予我的,槐詩——如今,你應該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了。”
“别妄想了,彤姬。”
嘶啞的呐喊響起,自血中。
槐詩擡起了眼睛,怒吼:“我還在這裏!”
就這樣,狼狽的從地上爬起,再一次的,踉跄的邁出腳步,死死的盯着神明的光芒:“隻要我還在,不論是誰都不能犧牲你。”
“哪怕做決定的是你自己!”
太一平靜的俯瞰,見證着他的最後反抗,無動于衷。
隻是悲憫。
“我已經是太一了啊,槐詩。”
她不解的問:“你還能如何反抗呢?”
自喘息和嗆咳之中,槐詩咧嘴,艱難一笑:“上一個太一,難道不正是毀滅在凡人手中的嗎?”
那一瞬間,在他擡起的右手之中,靈魂的焰光重燃。
艱難的,緩慢的,再一次,開始鑄造!
以自我的靈魂,面對掌控整個現境的神明。
不是受限的天敵,也不是如自己這樣的未完成的瑕疵品……
而是真正掌控的太一!
那樣執着又狼狽的模樣,卻又令彤姬,無可奈何。
“真不愧是你啊,槐詩。”
彤姬失笑:“不論多少次,都不會有結果的,所以,随你喜歡吧。隻要你還沒有放棄,不論多少次都可以,即便毫無意義。”
在舉世的動蕩之中,天國之内的核心裏,一道道模糊的輪廓漸漸浮現。
三柱自太一的呼喚之下漸漸的凝結成型。
當它們彼此交錯時,真正通往現境之核心的大門,就在她的面前洞開。
等待着太一的歸來。
“看到了嗎,槐詩?”
她回頭,最後道别:“從今往後,已經沒有人能夠再阻擋我了,也不會有人能夠束縛你,我們的契約已經完成了。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力量,你也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在平和安甯的世界裏,追逐幸福的人生。
她微微一笑,收回了視線,看向前方的大門:
“我們都自由了。”
就這樣,她向着更高處邁出,走向了自己既定的歸宿。
隻有在大地之上的槐詩,看着那孤獨的身影。
疲憊一笑。
“對不起,彤姬。”
他說:“我已經,不想再許願了。”
幸福的度過一生?
其實,幸福的人生,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命題吧?
怎麽樣才算是幸福呢?
獲得所有?家資億萬?酒池肉林?窮奢極欲?還是說,功成名就,彪榜青史,名垂千古,光耀萬代?
都不是吧?
都不止吧……
所謂的幸福人生,便是這麽殘酷又絕對的東西,必須包含一切美好,但又必須摒棄一切醜陋。哪怕再如何璀璨光耀,一旦有一個污點,幸福便蕩然無存。
那樣奢侈和離奇的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
就連槐詩自己,都無法相信,幸福的存在。
可從某個瞬間開始,槐詩卻對它的存在,再不懷疑!
在最孤獨的時候,有人能夠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在最無助的時候,有人向着他伸出了手。
在迷茫的彷徨的時候,有人牽着他一起,繼續向前走。
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很累很麻煩,有時候會覺得怒不可遏又無可奈何。可是,一路走來,到現在,當他蓦然回首,又會由衷的感覺到榮幸。
每當回憶時,都會忍不住微笑。
滿懷着愉快。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幸福吧?
因爲有你在我身邊。
“我的願望早就已經實現了,彤姬。”
槐詩擡起頭,告訴她:“從你出現在我的身邊的時候,就已經實現了!”
那一刻,寂靜突如其來。
彤姬的腳步停滞在了現境之門的前方,凍結。
就好像,難以反映,無法理解。
可在回過神來的瞬間,卻再忍不住笑出了聲,彎下腰,擦拭着臉頰,仿佛快要笑出眼淚一樣。
可是卻未曾回頭。
甚至不想再看。
“不愧是你,槐詩,到現在還想要動搖我嗎?真是太離譜了。”她遺憾的歎息:“隻是這種話,就想要讓我認輸嗎?”
“不,你已經輸了。”
槐詩伸出手。
接住了從天穹之上落下的那一滴雨水。
她的眼淚。
握緊時,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和溫度。
“已經足夠了,彤姬。”
從一開始的陪伴和引導,再到如今的庇護和關照,以及你所給的選擇和犧牲……已經,不需要再做更多。
他所想要的,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升華者,不,契約者·槐詩,一生最後的鑄造,終于完成了。
“謝謝你,彤姬。”
槐詩擡起了手掌,向着天穹之上的太一。同神之楔如出一轍的輪廓,自他的指尖顯現,鐵光延伸,顯現出純白之弓的模樣。
龐大和沉重到,難以由自我的靈魂負荷。
僅僅是顯現,便令他的手臂和面孔,崩裂縫隙!
在那一刻,他傾盡了所有的力量,拉動弓弦。在弓弦之上,箭矢的輪廓迅速的凝結成型,可那并非是來自源質和鑄造。
而是槐詩自我之靈魂。
如是,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其上,箭出之後,便再無其他的一切餘地。
令彤姬,錯愕回頭。
“還有——”
槐詩說:
“——我愛你。”
就這樣,他微笑着,松開了手掌,靈魂之箭破空而出。
飛向那一輪屬于自己的烈日。
帶着遲來的傾訴和告白。
這便是槐詩最後的反抗,最後的源質武裝。
同太一之力相較,如此渺小,同光芒的迅捷相比,又如此緩慢。可當那輕靈而純粹的光芒升上天穹時,一切都好像不再重要。
一切的地方,也再沒有了意義。
即便窮盡世間一切的力量,依舊無從阻擋。
不能阻擋。
或者說,無法阻擋。
一直以來,哪怕到現在,槐詩都難以闡述,究竟什麽才是所謂的愛。那樣的東西太過空泛,對自己而言,又好像太過遙遠,以至于,難以判别,又說不出口。
直到彤姬的眼淚落入手中時,他好像才終于,有所領悟。
或許,所謂的‘愛’,是一種相對而言的東西。它勝過了喜歡和依賴,淩駕于呼吸、思考和理想之上。
源自于沖動和渴求,誕生于陪伴和守候,完成于勇氣和決心。
它的意思是,你比世界更重要!
在察覺到那本質的瞬間,便再無法忽略。
即便是舍棄了全世界,也無法拒絕!
如是,貫穿了一切的阻擋,宛若跨越了不值一提的幻影那樣,照亮了彤姬錯愕的眼瞳,在殘存的淚水中,映射微光。
貫穿了她的身軀。
帶來了哪怕是太一也無法忍受的苦痛和重創。
沒有鮮血,可卻心如刀割。沒有傷口,卻已經痛苦的無法忍受眼淚。
所謂的愛,便是這樣離奇的東西。作爲祝福時,仿佛可以美好到救贖所有。可作爲詛咒,卻變成了用來傷害所愛之人的武器。
對于素未謀面的無關者而言,不過是撲面而來的清風而已,不值一提。
可對對方越是了解和熟悉,便越是惡毒和可怕。在對方的心中越是重要,所帶來的痛苦和傷害,便越是無法拒絕和逃避。
這便是整個世界,唯一可以傷害彤姬的東西。
唯一可以殺死太一的武器。
就這樣,跨越了因果和命運,力量和差距,理想和決心。
那纖細的軌迹,再度,将彼此,連接爲一!
以愛爲名義,擁抱她,然後,奪走了她所有的一切……
——直到将神明,打落塵埃!
就在彤姬的面前,現境之門,驟然一震,化爲幻影。
三柱劇烈的動蕩着,難以維持顯現,迅速的消散。
自她的痛苦和悲鳴之中。
當太一的神之楔從她的手中落下,籠罩在現境之上的莊嚴日輪迅速的顫動起來,寸寸收縮,在無法維持和大秘儀之間的連接。
命運之書從靈魂之中顯現,失去驗證,天國重新鎖閉。
曾經無比接近、觸手可及的一切,卻又一次在彤姬的面前迅速的遠去,如同曾經一樣,如同昔日太一隕落時那樣。
她再一次的迎來了預料之外的失敗。
無可奈何的吞下了苦果。
有那麽一瞬間,她握緊了貫穿身軀的箭矢,想要将它拔出,可是卻找不到告别的力量和勇氣。
隻有眼淚,再無法克制,自臉頰之上滑落。
随着最後的太陽一起,從天穹之墜落。
落入了槐詩的雙臂之間。
如此輕柔。
一切,都重歸寂靜。
槐詩擡起頭,沉默的望着那一縷縷漸漸消散,歸于虛無的光芒。許久,低下了頭,看向她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如此靜谧,隻映照着他一個人的倒影。
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樣。
令他再忍不住笑容,如此得意。
“看來,勝負已分?”
“真卑鄙啊,槐詩。”
彤姬無可奈何的輕歎:“最終的奧義,竟然是渣男玩弄人心騙家産的把戲嗎?”
“是啊,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我就是這樣的人吧。”
槐詩颔首,鄭重告訴她:“彤姬,你可以嘗試,但我不會放棄。不論多少次,我都會用同樣的方法,殺死太一。”
他說:“爲了得到幸福,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哇,這個人真可怕!”
彤姬移開了視線,難以置信:“這真的是我的契約者嗎?”
槐詩不爲所動,隻是看着她,執着的等待:
“所以,答複呢?”
“什麽答複?”
彤姬眨着眼睛,似是茫然。她試圖掙紮,卻掙紮不開,想要移開視線,可在他的凝視裏,卻不知道看向什麽地方。
“答複。”
槐詩再一次的重複,等待着。
好像可以等到海枯石爛一樣。
直到她惱怒的瞪大了眼睛,痛斥:“我可是剛剛受傷了诶,才被自己的契約者傷透了心,所有的事業全都被最信賴的人給破壞掉了,你竟然一點都不關心我,還追着問我要答複?什麽答複?我沒聽見!”
槐詩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她,直到最後的僞裝消散,她閉上了眼睛,沮喪的一歎,再無從躲避。
深吸了一口氣。
看着他。
“你是個好人,槐詩。”她說:“但是……”
在些微的停頓中,槐詩眼前一花,天旋地轉,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才感受到,壓制在身體之上的力量。
在短短的刹那,一切好像都已經不同。
雙臂被握緊了,壓制在地面。
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壓倒他。
彤姬低頭,俯瞰着他震驚的樣子,滿懷着愉快:
“——但是,這種時候,我更想要在上面诶!”
槐詩呆滞。
看着她的臉頰一點點的湊近了,占據了自己的眼瞳,整個世界。
吐息輕柔。
“等等,這是不是……”
他試圖掙紮,努力的扭動,可是卻無法掀起那個壓在他身上的人影,驚恐眨眼:“你在幹什麽?
剛剛不是還說不可以強迫喜歡的人麽?!”
“唔?有這樣的話嗎?”
彤姬似是回憶,很快,便遺憾的搖頭:“我不記得啦。”
“你不是想要答複麽?還有什麽答複,比這樣更直白麽?”
她擡起手,将垂下的發絲挽至耳後,緩緩俯身,在契約者的耳邊吹出輕柔的氣息:“接吻的課程已經結束啦,槐詩。”
彤姬微笑,滿懷着愉快和期待:“接下來,讓我來教你更多的東西吧。”
“等等,等一下,起碼……”
在嘴唇被堵住之前,槐詩隻來得及最後懇請:“可以關燈嗎?”
很遺憾,如此卑微的請求,正如同他曾經所有的期望一樣,沒有實現的可能。
或許……幸福除外?
啊,這一段終于寫完了。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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