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破裂的天空中隻有微弱的殘光映照,更多的,是大地之上升起的灼紅和濃煙。彙聚的烏雲之中,沒有雨水落下。
落向大地的隻有燃燒的灰燼和從地上升起的塵埃。
聖都中一切仿佛都籠罩在這暧昧的灰黑之中,就像是被扼死在灰色的毯子下面一樣,醜陋的掙紮着、痙攣着,就連哀鳴和怒吼都變得含混起來。
隻有接連不斷的坍塌巨響和爆破的轟鳴,依舊如此的清晰。混合着尖叫和哀嚎,穿透了破碎的耳膜,回蕩在顱骨和腦髓裏。
當新的巨響随着遠方降下的炮彈爆發,臨時的掩體之後,所有的人都已經陷入了麻木和呆滞。隻有握着通訊電台的人還在不斷的彙報着,哽咽求援。
還有更多的人,角落裏的人,已經失去呼吸,隻有蒼白的面孔呆滞的看着天空。
“堅持住!”
電台裏的人在咆哮:“兩分鍾,就差一點,我們立刻就到!”
“已經沒有兩分鍾了,人都要死了,媽的——”
通訊的人哽咽着:“增援呢?增援究竟在哪裏,軍團的那幫人已經快要将這裏燒完了!”
“兩分鍾,兩分鍾!”
原照嘶啞的呐喊,隔着電台,可是另一頭的聲音已經聽不清晰,隐約聽見了含混的謾罵和最後的呐喊。
到最後,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他咬牙,丢掉了手裏的電台,加速,逆着主戰坦克的炮火,感受到手中舉起的大盾在呼嘯的彈雨之中不斷的震顫着,哀鳴。
坦克的炮身已經旋轉而至,再度,對準了他,噴湧烈焰!
粗劣鑄造的巨盾在難以抵禦這恐怖的沖擊和溫度,在瞬間,分崩離析,可随着變形的彈頭飛起,崩潰的盾牌之後,竟然空無一物。
而在擴散的濃煙和氣浪裏,裝甲騎士的身影再度浮現,向前。
舍棄了最後的防禦之後,拖曳着武器,向着陣地突出。
踏碎烈火。
彈指間,近在咫尺!
遍布裂隙的面甲上映照出那些槍膛之中噴出的火光,緊接着,随着劍刃的揮灑,一切都被猩紅所覆蓋。
明明是十倍與自己之上的數量,還有數十名武裝完備的裝甲騎士,但此刻當灰色的騎士突入陣地的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從心中所浮現的惡寒。
“開——”
試圖指揮的隊長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開阖的嘴唇便被破空而至的匕首貫穿,恐怖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體,釘進了牆壁之中。
緊接着,當槍聲再度響起的瞬間,便有屠殺,開始了!
很快,槍聲和陣地的轟鳴一同消散。
寂靜裏,原照喘息着,顧不上休息,踉跄的繼續向前,突破最後的封鎖,闖進了求援的陣地裏。
可這裏已經再沒有人能再歡迎他了。
征伐軍團和反抗者們的厮殺已經結束,那些狼藉的屍骸彼此相擁着,空洞的神情上再看不到猙獰和瘋狂,回歸靜谧。
隻有角落,還死死抓着手槍的通訊員呆滞的看着他,許久,好像終于反應過來,擡起的手臂落回了地上。
勉強的抽動了一下嘴角,想要笑一下:“不是說,兩分鍾嗎?”
“嗯,早到了一點。”
原照摘下頭盔,走上前,仔細的檢查着他的狀況,可很快,就看到他捂住肚子的手掌下面,那個貫穿的傷口,還有不斷滲出來的血。
已經快要,流盡了。
“哈哈,原來你們真的會來啊……大家都說我在做夢,說我們已經被放棄了……喬恩,還有老趙,都死了……我本來想跑的,可是放不下來他們,也不知道去哪裏……子彈也沒有了,大家也都死了……”
求援者靠在牆上,喃喃自語着,颠三倒四的,好像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是顫抖着,嘴唇失去色彩,喘息:“好冷啊,下雪了嗎。太冷了,冷得發抖……”
“嗯。”
原照低頭,含糊的回應。
求援者好像明白了什麽,茫然的呢喃,“我這是,要死了嗎?”
“……”原照沉默。
“死了之後,真的,會去地獄裏嗎?”
垂死的男人呆呆的看着他,努力的動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他的手:“郭先生,曾經對我說過……我們可以活在更好的世界裏。
可我一直在想,那樣的世界,真的存在嗎?”
“就算是喝了湯,也不敢相信。或許,那隻是一場夢也說不定呢,或許隻是在騙我……”
他哽咽着,再忍不住眼淚,像是不知道去向那裏的小孩子一樣:“我真的、真的是從那樣的世界裏來的麽?”
“是啊,大家都是。”
原照點頭,斬釘截鐵的回應,告訴他:“每一個人,都是。”
男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明明還在流着眼淚,可是卻露出了那麽輕松的笑容。就好像,親眼看到美夢實現了一樣。
就好像,還有話要說那樣,張口。
卻再沒有呼吸。
隻有神情停滞在笑容之中,如此安詳。
在寂靜裏,原照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有那麽一瞬間,他對死去的人想要說點什麽,最後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隻是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遠方再度傳來轟鳴。
震蕩中,那一張微笑的面容淹沒在塵埃裏,同其他人一起,去往長眠的美夢中裏。
而在天穹中不斷升起的灼紅映照下,原照再度扛起武器,穿越了腳下的廢墟和戰場,去往更多火焰照耀的地方。
沉默着,再沒有說話。
投入到這一場戰争裏。
直到身上的裝甲徹底報廢,被末三催促着,送進緊急維護所中去。
“幾乎已經全都壞了啊?啊,還有新的義手……這個神經響應功率,誰給調的啊,不怕腦子被燒壞掉麽!”
整備師看着儀表上的數據,狂怒的錘着桌子:“怎麽搞的,那群家夥——不行,不論如何都不能再上去了。”
“現在不是講這些的時候吧?”原照躺在整備台,無奈的笑了笑:“就不能換一台新的過來麽?我倒是感覺挺不錯。”
“就算神經是鐵線打的,這麽下去也會被燒壞的!這個響應功率,就算是反應速度快了點,也跟殺人沒什麽區别!”
“可我不是好好的麽?”
原照看着他,對他說:“沒問題,就按照這個來。”
整備工程師還想要說話,可看到他的眼睛,陷入了沉默,許久,煩躁的撓了撓頭:“小六,小六,去把那一台新型的送上來,剛剛送來的那個。”
“師傅,那個東西不是說完全沒……”
“管那麽多,讓你拿你就拿!”
惱怒的整備師打斷了他的話,再沒有任何人反對。很快,剛剛從流水線上送來的裝甲,就已經來到原照的面前。
“喏,特殊型号,不久之前才有人送到這裏來的,說是送給你的,禮物什麽的。”
整備師敲了敲上面狼首的LOGO:“尺寸和型号,好像都是給你量身打造的,速度型,神經直連,和你的粗神經倒是絕配。
但用得技術就邪門的要命,而且接合的時候會有一點痛,你忍着啊——”
“哈,這個一看就是那個家夥的設計,放心,放……”
原照笑着,正準備說話,緊接着身體就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劇烈抽搐,眼珠遍布血絲,幾乎從眼眶裏瞪出來。
神經同調的瞬間,就好像是有鐵針插進了腦門裏,然後又攪動了幾下一樣,克制不住的慘叫,怒罵出聲。
“槐詩!!!”
那個家夥,就算死了,也還要看自己的笑話嗎?!
“都說了,會痛,你還不信。”
整備師幸災樂禍的看着他眼淚鼻涕都流出來的樣子,将沉重的裝甲一件又一件的嵌入和釘進了外骨骼框架上。
就像是将人送進鐵棺材裏一般,速度飛快。
就這樣,灰色的裝甲将那個年輕人漸漸覆蓋,屬于人的那一部分消失不見,屬于鐵的那一部分從黑暗中露出。
而原照,卻仿佛失神了一般,再沒有說話。直到頭盔戴在了他的頭上,在面甲放下之前,原照才如夢初醒的擡起了眼睛。
并不像是從震痛中回神,反而好像是在思索什麽一樣。
莫名其妙的問,“你覺得過去的那些事情,像是夢嗎?”
“啊?”
整備師茫然,可很快,便點頭贊同:“這麽說的話,确實有想過。不過,和這個世界比起來,我反而對那樣的夢喜歡的更多一些啊。”
“你不怕是假的麽?”原照問。
“管它是真是假的呢。”
整備師搖頭,不假思索的回答:“隻要我們做的事情是對的,不就是咯?”
說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此愉快。
看着他的笑容,原照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
“怎麽了?”整備師問。
“不,沒什麽。”
年輕人搖頭,蓋上了自己的面甲,再一次,從整備台上起身,舒展了一下五指,握緊成拳,滿意的點頭。
“謝啦!”
就這樣,他起身,再度向前。
穿過大門和營地,走向遠方越來越近的戰場,籠罩在硝煙和烈火之中的聖都。
就在他身後,一個又一個整備完畢的裝甲騎士們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後,領取屬于自己的武器和彈藥。
再度,集結成陣列。
“走吧,各位。”
原照回頭,看向自己的朋友們。
再度的,扛起了自己的破陣鐵槊。
他說,“我們去給這個世界一點顔色看看。”
回應他的是整齊劃一的呼和。
宛如大笑聲一般,沖垮了轟鳴和哀嚎。
裝甲騎士們,再度踏上了戰場。
抱歉,本來想多寫一點的,頭疼……明天我多更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