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續院的觀測室内,葉戈爾從臉上摘下眼鏡,手指微微的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不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大秘儀,竟然連任何抵抗力都沒有麽……”
“預料之内。”
院長的雙手依舊插在防化服的口袋裏,從頭到尾沒有變過姿勢和動作:“大秘儀本身就是依托現境而成,模仿蓋亞的功能和構造而打造。不論多麽嚴密的構架,下多少心血,依舊是對蓋亞和衆神的模仿。
在真貨面前,它不具備更高的權限——對于蓋亞來說,大秘儀并非是對手,反而是食糧。”
就在他的面罩上,厚重的眼鏡内側,無數讀數飛快的變化着,最後在計算中得出了最後的數據。
【複蘇程度——百分之九點四六】
和全盛期的蓋亞相比,不過隻是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殘骸而已。
可不論多少,性質之上,便已經讓祂豁免了現境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攻擊和反制措施。
“當年……我是說當年……”
葉戈爾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院長:“先導會給我看的檔案裏,當年的事情是真的麽?”
“……”
院長沉默了許久,颔首。
“沒錯。”他說。
無形的屏障在兩人周圍豎起,院長平靜的說道:“當年我們确實是殺死了舊蓋亞,使用毀滅要素……”
确切的說,是毀滅要素的融合!
想要毀滅現境,還有什麽比毀滅要素的力量更方便呢?
可想要保護這個世界,卻竟然必須要依靠毀滅它的力量,便讓人感覺分外的嘲諷和可笑。
全程是由第四代院長親自操作。
在三柱降下的投影中,強制性的令蓋亞展開核心,然後,使用【分解之夢】和【宇宙光】的标本,在人造的微型地獄内進行了融合。
存在于在衆生潛意識之中的傷疤,存在于宇宙最深處的凋亡之光——兩者融合的瞬間,毀去了理想國的六名創造主和十一個存續院的部門,進而,将蓋亞的意識徹底殺死。
可過了這麽多年,舊蓋亞的悲鳴卻未曾停止。
殘留的悲痛化作珊瑚雲和天上海,在現境的穹空之中永無休止的飄蕩。
這份遺恨,綿延永無絕期。
“重生之環的解析已經出來了。”
院長忽然說:“之前青銅之眼猜測的沒有錯,那個東西,本質上就是活化之後的神之楔。”
通過解析神明的構架,反向創造出了一具空白的身軀,無視了使用者的狀态之後,強制性的将使用者活性化……
當年理想國的研究确實是即将完成了,隻差突破最後的壁壘,隻可惜,最後阻攔在前面的并不是什麽壁壘。
而是牧場主本身……”
作爲爲白冠王所打造的救贖之物,重生之環就相當于一個容器和小号,能夠讓白冠王在本體封凍的情況下,以化身的形式自由活動。
是否具備力量并不重要,而是這一份意識能夠運轉。
哪怕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對于美洲譜系來說,這便是足以令士氣值高漲十倍的象征。
自白冠王之後,對于美洲譜系來說,曆代的譜系之主都隻不過是暫代,沒有誰能夠再達到曾經那輝煌的高度。
倘若有朝一日,白冠王能夠複生,哪怕是被趕下寶座的羽蛇恐怕也會做夢笑醒。
隻可惜,牧場主的侵蝕和吸引力一日不解決,作爲重點目标的白冠王就一日不能蘇醒,否則隻會徒然加快凝固的速度。
當年天國隕落之後,全世界剩下的也隻有運氣好沒有攙和過諸神聯合的幸存者,可盡管如此,依舊在第一波的浪潮中被拽向了深淵中去……留下的也基本都是依靠着各種威權和封鎖的庇佑,甚至無法動用更多神性。
“是,他們帶走的,隻有重生之環麽?”
葉戈爾想到了某個糟糕的可能:“白冠王的沉眠之地的入口和鑰匙,當年理想國也有過備份的……”
“不能無視這種可能,但不必擔心,白冠王不會被深淵所用。”
院長回答,那平靜的語氣如同叙述定律一樣,簡短又直白,令人安心。
倘若黃金黎明想要用重生之環去複活白冠王,姑且不論白冠王是否會配合,就算是沒注意着了道,醒了之後第一個要幹死的也一定是黃金黎明。
白冠王的赫赫威名,并非是因爲其強大的力量,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因爲其長遠的目光和謀算,三分之一是脫離聖靈譜系之後竟然能夠另起爐竈,成功在衆神的高壓之下在新大陸紮下根基。最後三分之一,則是因爲後手。
數不清的後手。
從聖靈譜系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就率先洞見了不遠的危機,埋下了讓自己全身而退的伏筆。而就在美洲譜系建立的過程之中,從他手中拿出的無數契約和不同的見證物,則讓衆神受限于當年各種場合所允諾下的約定,無從全力下手。
一直到沉睡之前,他也都在爲未來做着準備。誰都不知道,這樣的存在被重生之環複活之後,是不是有後手能躲的過牧場主的吞噬。
倘若牧場主運氣一個不好……讓他逃走的話,黃金黎明恐怕就要開始做噩夢了。被這麽一個苟了上千年的老陰比盯上,根本和坐在狙擊手瞄準鏡中間沒什麽區别。
将白冠王凝固的可能性排除在外之後,葉戈爾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可神情卻依舊愁苦。
喘不過氣來。
就算是不用去和白冠王對敵,但眼前的現實不會改變——蓋亞的破壞力依舊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上一次可以用毀滅要素粗暴的解決,但這一次,又應該如何呢?
“總不至于再用相同的方法殺死祂一次吧?”
葉戈爾苦笑。
“爲什麽不呢?”
院長平靜的反問,令葉戈爾的苦笑僵硬在臉上,難以置信的回頭。
“我們已經在棋盤中兩位升華者的身上,分别植入了永生之獸的骨骼和波旬的孢子,他們的使命就是堅守到最後。
倘若最後沒有辦法的話,那麽就隻能将碎片徹底毀掉。”
連同内部的人一起。
毀掉這一場戰争,也毀掉自己的戰利品。
哪怕無功而返,甚至損失慘重也沒關系。
不能獨赢的話,那就雙輸吧!
這就是存續院的決心。
“我總算知道爲啥存續院不是選舉制了。”葉戈爾捂住臉,沙啞的呻吟:“你們這幫神經病……”
“事情還沒有惡化到那種程度呢,葉戈爾先生。”
院長毫無動搖的凝視着屏幕,電子聲隻是平靜:“這樣的預案,在之前已經有過了。在棋局之中,還存在着戰勝蓋亞的可能。
哪怕成功率不超過百分之三……”
啪!
在屏幕的旁邊,一盞綠燈驟然化爲血紅,閃爍着,熄滅。
令葉戈爾的神情一滞。
又有一個重點的戰略支撐死去了?
可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那一盞燈上的标志。
“劍聖……死了?”他愕然的問。
院長冷漠的看了一眼标志,收回視線。
告訴他:
“現在,是百分之四了。”
半分鍾之前,破碎的夜幕下,化爲了荒漠的大地之上。
世間絕巅的鏖戰,也迎來了最後的結果。
啪!
一聲輕響。
寄托着舉世兇戾的鋒刃,終究在白骨裸露的五指之間停滞。
緊接着,外道王的右拳擡起,悍然搗出。
向着上泉的面孔。
上泉隻來得及擡起自己的左手,緊接着,他就再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連帶着半邊面孔一起……失去了知覺。
阻攔在鐵拳前方的一切物質,都被幹脆利落的徹底碾壓成塵埃。
緊接着,連握劍的右臂,也被扯斷了,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飛向遠方。
可惜。
上泉殘存的眼瞳擡起,看向眼前的老者。
還有他喉嚨上那一道幾乎斬斷脖頸的裂口。
就差一點……
即便是如此,可他的心中卻依舊明白。
就算是身軀還完好無損,他也再沒有勝利的機會了。
明明已經重歸五十四歲的壯年,屬于自己的巅峰時期,可當拔劍面對着這樣的對手時,卻依舊忍不住……害怕!
就像是第一次握劍時,面對師範那樣。
在那個面目莊嚴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恐懼,以及……死亡。
當閉上眼睛時,就會産生幻覺——他所面對的已經并非是人類,而是一座震怒的萬丈高峰。
這個老東西,究竟在深淵裏,琢磨出了什麽鬼東西?
難以理解。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怪物存在?
此刻,勝負已分。
真正絕巅之上的存在伸出手,握住了上泉的脖子,将他提起。
渾濁的眼瞳裏,也無法掩飾發自内心的激賞和惋惜。
在剛剛那漫長的鬥争之中,他竟然罕見的……再度感受到了久違的顫栗。
實在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鬥争。
在外道王的喉嚨上,裂口依舊源源不斷的滲出鮮血,無法愈合。
不隻是這裏,心口,雙臂,雙腿,乃至下陰。所有的關節和緻命之處,都在劍鋒的貫穿和劈斬下留下了無法愈合的痕迹。連痊愈不久的靈魂,都自極意之下飽受創傷。
同槐詩那樣打腫臉湊數的貨色不一樣。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被鬥争和厮殺所鍾愛的人。而上泉所欠缺的,不過隻是一點點時間而已……
倘若假以時日的話,自己未必能夠拿下這一局吧?
終究是可惜了。
外道王垂眸,忽然問:“如此良材,爲何蹉跎與襁褓中呢?”
執迷于現境的溫床,終究無從體會真正的世界。
爲搖籃而戰的隻有嬰兒。
唯有真正走入深淵的人,才能明白,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麽樣的力量……有無窮的世界,可以去追逐真正珍貴的東西。
“上泉。”
外道王忽然問:“要到我這邊來麽?”
最後的喘息中,上泉沒有回答,隻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就仿佛思索着什麽無法理解的問題一樣。
很快,在嗆咳着,竟然忍不住笑出聲。
就連血水和吐沫也一起從嘴角狼狽的流下來。
“真恥辱呀。”
上泉自嘲的低語:“等了這麽多年……我竟然不是羅肆爲那狗東西的對手麽?”
對比那個當年一拳将自己老師打下深淵的家夥。
反而是自己竟然在這裏輸了一陣?
得知自己的死訊之後,那個家夥,也一定會毫不客氣的嘲笑出聲吧?
清白一生之後,竟然要背上如此的敗績。
他閉上了眼睛。
“太可……”
嘭!
血色飛濺。
就在鐵拳的毀滅之下,上泉的靈魂,連帶着殘軀一同,灰飛煙滅!
當最後的憐憫被拒絕之後,外道王就再無任何的猶豫。
爲這位強敵奉上了自己最後的尊重。
——絕無保留的最後一擊!
挫骨揚灰。
沒有留下絲毫的灰燼和殘留,就連那一張棋盤之上的卡牌都分崩離析,遠在存續院的的凍結艙内,沉寂的老人在瞬間化爲了粉碎。
毀滅擴散,連同靈魂一起。
死寂的天地之間,隻有遠方的雷鳴和風聲寂寥回蕩。
并沒有哀歎這強敵的逝去,甚至并未曾因爲這得之不易的勝利有過任何短暫的自得。外道王漠然轉身,向着遠方走去。
下一個對手,在哪裏?
遠方,隕落的烈日燃燒着,将世界染爲了赤紅。
血色的光焰,向着蓋亞轟然墜落!
擦,又忘記感謝盟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