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随着太陽的熄滅,會場中沙赫的投影緩緩回頭,端詳着自己的同僚們,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
“現在,總算沒有人懷疑我之前的推論了吧?”
“之前的推論?”中島的表情抽搐着,反問:“你指的是你之前上交的一千二百個推論中的哪一個呢?食人花跨種交配的那個?”
“……正經點,嚴肅點嘛朋友!”沙赫的神情認真了起來:“你知道我提的是哪一個。”
“所以,下次你能不能幹脆點,在決定公布什麽新發現的時候提前宣布一聲?”尼芬海姆瞥了一眼這個家夥,重點強調:“至少不應該将重要的推論放在一堆無關緊要的東西裏。”
“我這不是給大家帶來一點驚喜感麽?”
沙赫聳肩。
反正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千二百多個推論裏有多少是正确和靠譜的,反正食人花跨種交配那個就絕對不靠譜。
而事到如今,再怎麽迷惑的創造主也應該能夠看清楚考卷之上的題目了。
這一場魔女之夜的主題。
——末日之中的求生與求存。
之所以提前給探索者那麽多時間,還不就是爲了準備迎接這一刻到來麽?倘若之前是養兵千日,那麽現在就應該到上陣的時候了。
什麽樣的生命形态,什麽樣的存在方式,什麽樣的種類和什麽樣的社會結構能夠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之下存在的更久。
在深淵中進化,是爲了不在深淵中滅亡。
那麽如今滅亡将要到來了。
究竟誰才能繼續活下去呢?
誰都沒有把握。
這簡直就好像是把升華者們關到一個邊境裏,然後鑿開界楔,将這個邊境一點一點沉入到深淵之底一樣,完全無處可逃。
如何活得更久。
這便是這一場末世進化論的真髓。
沒有核彈、沒有喪屍甚至沒有什麽莫可名狀的怪物,隻有一個漸漸枯涸和枯萎,漸漸淪落進死亡深處的世界。
所有被裝在這個鐵盒子裏的人都會感覺到一陣油然的惶恐和不安。
“實際上,我有一個建議。”中島說。
慶格爾泰點頭:“我也有。”
沙赫聳肩:“我無所謂。”
尼芬海姆沉默許久,微微颔首:“那麽,所有的研究組放棄自身的獨立性,準備開始會合麽?”
這就是目前最穩妥的解決方案。
甭管接下來怎麽樣,先湊到一塊來,群策群力吧。
狗多一條也能看個門呢。
“但問題是……”
沙赫忽然問:“以誰爲主呢?”
辦法可以有很多個,但最終施行的究竟是哪個就很值得考慮一下了。
哪怕是群策群力,也不可能實現每個人的想法,否則人力再分散,還不如各自爲政呢。
沒有人說話。
顯然大家都覺得這個人應該是自己。
隻有尼芬海姆嗤笑。
“誰願意做主都無所謂。”
這位蒼老的創造主瞥了一眼憋着勁兒給自己添麻煩的沙赫:“說得好像現在我們還能有什麽其他的有效舉措一樣。”
沙赫笑容不變,一臉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的樣子。
一點都不像是那個總是搗亂的人。
但尼芬海姆确實沒有說錯,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一點。
前面的時候他們還可以一步一步引導自己的代理人去施行自己的計劃,可到現在,賭注都已經下完了。
隻有買定離手的道理,哪裏還有戰術微操的餘地?
隔着一整個世界瞎指揮,讓下面的人把戰線推進五十米……你開玩笑呢,這不是送麽?
再說了,下面探索組的可都是精英,一個兩個都不是吃素的,對于危機的對策和措施隻會比他們這些學者更豐富。
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了,再被上面亂七八糟的指揮,還要不要玩了?
從神化蛻變完成的瞬間,他們的作品就相當于已經完成了。
答案已經落在了卷子上。
難道現在收卷了你還能跟考官說對不起,我覺得這個答案不是很妥帖,讓我改一改……做夢吧!
現在主體已經變成裏面艱難求存的探索者們了。
超過四百名以上的學者和其他各色的參與者,加起來總計一千人以上。
這一千多人幾乎就可以相當于涵蓋了整個現境所掌握的絕大多數技術,也就是說,刨除其他種種的安全措施,幾乎可以視作一個縮小了上萬倍的袖珍版現境。
現境所能在面對危機的時候做出的絕大多數舉措,他們也同樣能夠施行,且在小型範圍内保證完善。
當然,有創造主在背後,固然能夠得到更多的幫助,但這樣的話……那位逝去創造主的苦心就會被徹底白費。
“到現在還沒看明白麽?”
尼芬海姆瞥了一眼其他的同僚:“這不是對深淵進化論的研究,而是那位前行者送給現境的一次機會!一次檢驗所有應對末世化對策的演習!”
将整個魔女之夜制作爲地獄,融入毀滅要素,成爲末世化的沙盤……
這便是那位老人留給現境最後的饋贈。
一次有所局限但依舊十足珍貴的演習。
或者說,一次來自曾經理想國的嘲弄——當毀滅到來的時候,你們引以爲傲的保守能否繼續維持這個世界?
“說實話,我很期待最後的結局。”
尼芬海姆的手指敲打着桌子,靜靜地凝視着大屏幕:
“就好像那位前輩期待我們一樣……“
黑暗中,沉睡的槐詩好像聽見天上有飛機飛過去了。
他以爲是幻覺,然後又飛過去一輛。
“嗯?”
狗頭皺眉,回頭,将自己背後的光圈擡起來,對準天空,然後驟然照出一片七彩迪斯科一般的精神污染的探照燈光。
“草!哪個王八蛋開的遠光燈!”
天空中傳來一聲怒吼:“趕快關了關了!”
“誰啊!”
槐詩仰着脖子喊了一聲:“你飛來飛去幹啥?”
“送信!”
坐在蒸汽飛機上的狗頭人拉下把手,從空中轉了一個大圈轉了回來,大喇叭吼着:“槐詩?槐詩在哪兒啊?我路過好幾圈了怎麽就沒看到呐!”
“你叫我?”
前方的黑暗裏,一個碩大的狗頭緩緩升起,端詳着蚊子一樣飛過的飛機,聲如雷鳴:“我在這兒?”
媽耶,好大!
開着飛機的狗頭人差點吓尿了,蒸汽飛機一不小心沒有扳住,直接失速墜落了。
然後立馬被槐詩擡起指甲尖捏住,擡起來,放在一顆足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的眼珠子跟前仔細端詳。
“你叫我?啥事兒啊?”
狗頭人從飛機上爬出來,努力頂起探照燈,差點從槐詩的指甲上摔下來。
就連特制的強光探照燈都看不清,隻能從鼻子尖看到他耳朵根,這就已經是超出他想象的龐大尺度了。
“我……”他髒話說了一半,猛然反應過來,強行吞進肚子裏去,擠出了尴尬地笑容:“你吃什麽長這麽大的?”
“石頭,你要來點麽,嘎嘣脆?”
槐詩的手從地上拔出了一根石柱出來,塞進嘴裏,像是啃甘蔗一樣,在嘎嘣嘎嘣的聲音裏,是石屑飛迸。
狗頭人的眼角狂跳,尤其是看到那一根扭曲的石柱裏面裸露出的鐵礦原石的時候。等槐詩牙齒合攏火花飛迸的時候,他直接快要吓尿了。
大家都是探索者,爲什麽你整起活兒就這麽秀?
一直到等槐詩把那一根石柱子啃完了,抹一抹嘴,才問:“你怎麽不說話啊?”
“這個……說來話長……”
“小孩沒娘?”
槐詩試探性地接了一句,狗頭人的表情就又開始抽搐起來。
沒辦法,憋得慌,總算能找到一個說話的了,真太不容易了。
似乎對槐詩接下來源源不斷的騷話有所預感,狗頭人連珠炮似的把自己的話全都說出來:“魔女之夜内部開始末世化,天文會召集所有幸存的探索者一起共度難關,如果你有意的話,可以從這裏向南走,一直走到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然後在唯一一顆星星下面,我們建立了末世戰線,歡迎每一位探索者的到來!”
一口氣把話說完,狗頭人重新跳上飛機,努力轉着引擎轉子,将機器重新發動起來之後,給自己帶好了防風鏡,向着槐詩揮手:“嗨,哥們,撒手哇,我還要到其他地方送信呐!”
“哦哦。”
槐詩趕忙松開爪子,動作幅度稍大,差點把狗頭人的飛機甩到天上去。緊接着,他又反應過來,伸手把剛剛飛起來的飛機又撈了回來。
“等等,你不是在晃我吧?”他瞪大眼睛:“星星不是都掉下來了麽?”
“那我們不會發射衛星呐!”
狗頭人大怒:“你能别這麽使勁兒麽,我飛機給你捏扁啦。”
“好的好的。”
槐詩尴尬撒手,于是那一輛飛機筆直地掉了下去,很快艱難地劃出了一個弧度,再次拉升了高度,向着槐詩按了兩下惱怒的喇叭之後,就突突突的冒着濃煙飛向遠方去了。
槐詩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向南方去了。
更多的飛機正在向着四面八方飛去,帶着大喇叭和探照燈,二十四小時循環廣播,告訴每一個幸存者到有星辰的地方去。
不知道爲什麽,槐詩連日以來郁郁的心情好了一些。
這個世界還未曾死去。
因爲還有人沒有放棄……
“來人!”
他愉快地大喝一聲,在這被打破的寂靜中拖了一個長調:
“——口昌占戈哥欠!”
于是在他背後,七彩的RGB光污染中,十幾萬蜥蜴人齊聲唱将了起來,拱衛着貝希摩斯再度踏上征程!
去南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