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市中心緩緩的開始北移至西鹹新區,相比于五年前,東關正街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最耀眼的地标性建築依舊是國家電網陝西總公司那棟大廈,距離市衛生局家屬區隻有幾十米遠,枯黃的路燈下,二龍被拉長的背影顯的有些落寞,如果對二龍來說,這輩子和薛幡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那莫過于是沒有跟着薛幡回家見她父母一面,那個時候她答應薛幡從榆林回來後就去見她的父母,薛幡等這一天等了很長時間,一直期盼着帶二龍回家,一個女人一生有很多次幸福瞬間,比如結婚,比如生孩子,比如帶自己的男朋友第一次回家,就跟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戰戰兢兢的,生怕父母不同意。
可惜的是這個承諾最終不能付諸行動,老天爺連一天的時間都沒有給二龍,剛回榆林薛幡便出了事,狗..娘養的老天爺,也是從這一天開始,二龍的命運便發生了改變,從而走向了另一個軌道,談不上南轅北轍,但也大不相同。
抽這兩根煙的時候,二龍回憶了很多很多和薛幡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當他打算開始直面那段回憶的時候,他就沒想過再逃避,當初他剛剛被師父救活的時候,腦子裏關于薛幡的記憶幾乎是空白,如同在大腦中築起了一道高高的圍牆,禁止任何仍人踏入,可自欺欺人最終還是行不通的,經過時間和回憶的沖刷,那道圍牆終于倒塌了,二龍隻能去直面。
二龍現在很後悔當初自己過于自卑沒有答應薛幡早早便去見她父母,在兩人确定關系之後,薛幡很早就提出帶他去見她的父母,隻是那個時候二龍拒絕了,在外人面前,二龍可以把不要臉發揮到極緻,那臉确實堪比城牆的拐角,可是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二龍的臉就像是一層紙,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女兒的男朋友是個優秀的男人,那個時候二龍自認爲自己不優秀,一個混混一條狗而已,還沒有站到光鮮亮麗的層面,所以他拒絕了薛幡,等着自己出人頭地了,再跟着她見她的父母,後來二龍慢慢爬也算是爬到了他自認爲有頭有臉的位置,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和薛幡一起回家了,如今卻也隻能獨自前行。
當站在薛幡家門前的時候,二龍那手卻怎麽也擡不起來,等了不知多久之後,二龍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你要是在的話,多好”
可惜……
擡起胳膊,二龍最終按響了門鈴。
這本是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在經曆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後,這個家便充斥着一種憂傷,客廳裏沙發上坐着一對不到六十歲卻像是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老頭滿頭銀發老态龍鍾,帶着老花眼鏡,邊看報紙邊喝茶,老太太則手裏捧着一本相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一頁一頁的翻看,輕輕的摸着上面那熟悉的笑臉和身影,客廳的電視開着,播放着一段新聞,聲音很大,整個屋子裏都能聽到,可是老頭老太太卻不怎麽看電視,似乎是想讓這聲音驅掉心中的孤獨,隻是偶爾擡頭看看,所以二龍一開始的敲門聲,老頭老太太并沒有聽見。
直到門鈴響了三次之後,老頭終于放下了報紙微微擡頭從老花眼鏡的縫隙中看着老太太說道“老婆子,是不是有人敲門啊?”
老太太愣了愣,不知道這麽晚還有什麽客人會來,合上相冊聽了聽,果真有敲門聲,老太太小聲嘀咕道“這麽晚了會是誰?”
老頭想了想說道“薛芮中午才走,紫鳳和明月那小丫頭過來會打電話,也不知道是誰,老婆子去看看吧”
老太太哦了聲有點艱難的扶着沙發膀子站了起來,彎着腰一步一步的挪了過去,人老了,渾身病,老太太腿腳現在愈發的不利索了,加上前年腦溢血動過一次手術,不然連命都可能保不住了,老頭子也差不多,高血壓和心髒病現在纏着他,兩個人還好生活能自理,趙姨一直想要把兩個老人接過去一起住,但奈何老人怎麽都不答應,說他們兩個要是走了,薛幡晚上回來了,誰給她開門,誰給她做飯,孩子一個人會寂寞的。每當兩個老人說到這的時候,趙姨就忍不住了,也隻能仍由兩個老人了,不過卻給他們請了個鍾點工,每天過來做飯收拾屋子,自己每星期也都會帶着明月過來看幾次他們。
過了數秒後,老太太這才開了裏面那層面,外面還有層防盜網,盯着二龍看了數秒之後,老太太疑惑的問道“你找誰?”
二龍有點難以置信的看着老太太,他雖然沒有和薛幡的父母見過面,可也從薛幡的手機電腦以及家裏的照片見過她的父母,照片中,薛幡的媽媽并沒有這麽的蒼老,頭發還是黑的,看起來神采奕奕的,怎麽現在如此模樣,滿頭白發,滿臉皺紋和老年斑,佝偻着身子,怎麽都不像,要不是從容貌上依稀可以辨别,二龍真以爲自己跑錯了地方。
老太太看見二龍不說話隻是盯着自己發呆,皺眉再次問道“小夥子,你找誰?怎麽不說話?”
二龍回過神,想了想有點心酸的說道“阿姨,我是二龍,我回來看您和叔叔了”
“二龍?”老太太喃喃自語道,開始在腦海中搜索關于這個名字的記憶,想了好長時間才恍然大悟道“你是二龍,你是幡幡的男朋友?孩子你當兵回來了?”
“當兵?”二龍愣了下,随即點頭回道“嗯,阿姨,我回來了”
二龍自然不知道,這是後來趙姨給他圓的一個謊,避免薛幡的父母生氣,畢竟那個時候二龍還是植物人,根本沒有可能來看薛幡的父母,也根本沒有可能回西安;作爲薛幡的男朋友,薛幡死後二龍居然這麽些年都不出現,薛幡的父母就算是菩薩也都會生氣,趙姨隻能自己編了個慌,告訴薛幡的父母說,自己一直沒敢告訴二龍薛幡出事了,騙她說薛幡出國考察了,等到他出院之後才告訴他薛幡出事了,二龍一時想不開,也放不下,一氣之下便當兵去了,他說不想待在西安,這裏是他的傷心地,到處都有和薛幡的回憶。兩個老人這才信了趙姨的話,沒有生氣,隻能說苦了這孩子了。
如今二龍回來了,老太太确定是二龍之後,轉身對着客廳的老頭子喊道“老頭子,快出來,看看誰來了,二龍這孩子回來了,他回來了”說着老太太就嗚咽了起來,被再次揭開了傷心事,二龍強忍着,告訴自己忍,必須忍。
聽到老婆子的喊聲後,老頭子迅速的放下報紙,步履蹒跚的小跑了過來,看見二龍愣了愣,他們在薛幡的遺物中見過薛幡和二龍在一起的血多照片,照片中的二龍依舊留着西瓜頭,依舊笑的跟傻逼似的,那個時候老頭子心裏對這個女婿還不怎麽中意,如今的二龍沒了西瓜頭,精幹的短發,沒了笑容,沉穩冷靜的讓人可怕,老頭子下意識的便想到是女兒的死改變了二龍,扶着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孩子,苦了你了”
兩個老人愈是如此,二龍愈是愧疚,有點無地自容,不知道兩個老人要是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自己引起的,會如何。
老頭子安慰了幾句老太太,這才開了門,将二龍迎了進來,二龍依舊忍着,憋着那口怨氣,扶着老太太,輕聲安慰着,等到到了客廳之後,二龍看着客廳那牆上挂着那薛幡的照片後,眼神再也離不開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陰陽兩隔,要不是遇見自己,或許現在的薛幡早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相夫教子,過着平淡幸福的日子。
老頭和老太太并沒有打擾二龍,就讓他這樣看着,知道二龍依舊還忘不了薛幡,不然也不會來看自己,過了幾分鍾後,回過神的二龍轉身看着老頭和老太太沉聲道“叔叔,阿姨,對不起”
老頭和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二龍話裏的意思,老太太輕聲道“沒事,來,坐下,喝點水”
坐在二龍旁邊的老太太緊拉着二龍的手就沒有松開,微微顫抖着,二龍能感覺到老太太内心的激動,老頭輕聲問道“二龍,什麽時候回來的,複員還是探親?”
二龍想了想也隻能繼續圓下去“複員,回來有幾天了”,二龍轉頭看了看薛幡的照片,低聲道“想她了,回來看看”
老頭歎了口氣問道“還是一個人?”
二龍點了點頭回道“嗯,一個人”
老頭感慨道“都五年了,忘掉她吧,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了,别耽誤了自己,薛幡也不希望你這樣,你活的好好的,她才放心”
老太太拍着二龍的手附和道“孩子,老頭子說的對,你别耽誤了自己,不然我們心裏也愧疚”
二龍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隻能淡淡的說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知道”
老頭沉聲道“知道就好,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給我們說,我們替薛幡看看誰家孩子運氣這麽好,隻是她沒有這個福分享受”
老頭老太太問着二龍一些在部隊的瑣事,二龍隻能繼續圓着謊,他們把二龍當做女婿一樣的關心,越是如此,二龍越心裏難受,當知道兩個老人的身體都有疾病纏身的時候,二龍想了想說道“叔叔,阿姨,有件事想給你們說”
老太太笑道“有什麽事你就說”
二龍回道“叔叔阿姨,薛幡可能給你們說過,我從小便是個孤兒,一個人長大,所以想認二老做我的幹爹幹媽,以後我也能照顧您二老”
二龍的意思,老頭老太太何嘗不懂,老頭搖了搖頭說道“孩子,何必呢?我們自己能照顧自己”
二龍豁然起身,毫不猶豫的跪在地上,如同贖罪的罪人一般的說道“叔叔阿姨,你們不答應我,我今天就不起來,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爲薛幡做的事情”
“孩子,你這是幹什麽?”老太太驚訝道。
二龍不說話,隻是跪着。
老頭和老太太相視一眼,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思索了幾分鍾後,最終點頭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們也隻能答應了,也好,老了有人送終”
二龍心裏或多或少有了絲安慰,微微擡頭道“幹爹,幹媽”
“哎”
老頭老太太邊扶着二龍起來邊紅着眼睛應聲。
終于如願以償,二龍的心情好了不少,陪着老頭老太太聊天,直到十點多這才準備走,給老頭老太太說道過兩天再來看他們,便起身準備離開,老頭老太太攙扶着一邊送他往出走,一邊囑咐他照顧好自己,别感冒了,多穿衣服等等,如同自家孩子離開。
就在剛出門的時候,二龍忍不住的再次轉頭,當看到兩個老人眼中的不舍的時候,二龍再也憋不住了,毫無征兆的猛的再次跪下,對着兩個老人。
“嘭,嘭,嘭”
磕了三個響頭,整個樓道裏面都回蕩着那嘭嘭嘭的聲音,兩個老人不解,隻有二龍自己明白,這三個響頭是什麽意思。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