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八百裏戰報:威義侯失利,将士被瘟疫所累,戰場上傷亡亦慘重,懇請朝廷再增援兵。
直至此時,南方有瘟疫一事才散布開來,滿朝武将,原先曾經請纓領兵的都緘口無言,明知是死局,被點名那是無可奈何。
信義侯站在隊列裏,也不作聲,爲将者不懼帶兵迎敵開戰,但對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瘟疫卻十分畏懼,有時不惜背負逃兵之名,先避開那陣邪氣才說。
看着自己手下三軍将士不戰而倒,對主将來說,堪比剜心。
但是誰都明白,南方這場仗還是要打下去的,朝廷不可能讓南夷人看笑話,瘟疫隻是時疫,不論有多厲害,發散完了就過去了,隻是不知道誰的運氣比較好,剛好撞上了就得先死,後去的,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說不定時疫剛好消逝了呢?
都是未知數,不過目前、眼下,準備征集前往南方戰場的第二批援軍,鐵定是逃不掉的了,時疫未散去,軍隊還得打疫區過。
端王趙瑜看着一幹武将各個臉上的表情,心裏暗暗冷笑:這麽好的立功機會,難道會沒人要嗎?
那就隻好點将了,被點中的家夥,運氣實在是不錯!
下朝回到府裏,信義侯渾身已被汗水浸濕,悶熱加上心理上的壓力,令得他額頭仍是汗滴如雨。
侯夫人不在房裏,他便往後邊側院去,妾室甘氏趕緊用溫水替他擦拭身上汗水,更換上幹淨衣裳,才往二堂孫老夫人跟前來。
給母親請了安,兩邊張望一下問道:“怎不見妹妹?”
孫老夫人歎氣道:“今年以來你妹妹身子算好些,卻不知爲何,倒不如以前愛笑愛說了,你說這是爲何?”
孫文斌低着頭:“兒子不曉得,問問媳婦吧!”
孫老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既知要問媳婦。你能不曉得?爲娘老了,你妹妹的終身大事,你得給我張羅好!”
“母親,我妹妹她……您也知道她那脾氣,我們看上的她看不上,隻好等她自己看上誰,兒子給她說去便是!”
孫老夫人蹙着眉,無限愁苦:“也不知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壞事……呸!我能做什麽壞事?定是你那死鬼父親做下的!看他納的那些個狐狸精。又在外邊養外室,哪個生有子嗣?不愛做好事,專幹壞事,報應在子女身上。帶累我的女兒,好好一個閨女,生得靈巧俊俏,偏得着這麽個病,誰也不敢娶,唉!”
“母親,不是人家不敢娶。是您不敢給!”
“我不敢?你敢?給了威義侯,還能不能活了?”
“不是……兒子也不敢!”
孫文斌歎口氣:“威義侯在南邊吃了敗仗。第一場下來就斷了腿,好不了啦,聽說眼睛也瞎掉一隻……讓南夷人的木弩打中的,所用彈子竟然是一枚堅果!”
孫老夫人吃了一驚:“南夷人是很厲害的,身型短小,輕靈如猴,以前你父親也去過南邊戰場。回來南人善于布迷陣,以少勝多,十萬兵力。若是用得不當,就會被他們幾百幾千人慢慢消滅掉!不論男女,最擅用木弩,百發百中!威義侯斷腿傷眼,看來是着了道兒,誤入他們的迷陣了!”
“可不是,如今告急求援呢!南方又爆發瘟疫,軍士們多有抵觸,但軍令如山,點将出兵,誰敢抗命?這一次馳援,看來還是讨不得好!”
孫老夫人憂心忡忡地看着兒子,目光閃爍不定:“按說朝中武将無數,比你年輕勇猛善戰的多着,你又是勳貴,應不會點着你吧?”
信義侯避開母親的目光:“兒子不知道……此次發兵南方,一爲防邊拒敵,一爲懲戒背信,需要品銜、位階高的武官爲将帥!統籌發指令的是端王爺,威義侯是太子的人,都作了先鋒,隻怕……隻怕兒子也跑不脫!”
孫老夫人呆住:“兒啊……千不該,不該替威義侯謀韋越雲!”
信義侯笑容苦澀:“世事難料,韋越雲小小年紀到我們家來,與蘭貞交好,若早知道她是端王的人,我們唯有護着,何苦惹出這等事?端王與端王妃新婚之後恩愛非常,端王爲端王妃推拒所有側室姬妾,聽說連太後與淑妃娘娘親自挑選的人都能推掉。誰都知道黃家的冤屈若沒有端王,是斷不能平得的,想想那是什麽人?兵部之首,錢貴田與威義侯,那都是太子身邊紅人啊!一個三問兩問之後便斬了,合家發配九邊,一個去往南邊戰場探路,斷腿瞎眼……與錢家有姻親關系的董家、連家,雖然休了妻,也逃脫不了,董華爲進了考場有用嗎?戶部尚書連平和,最終受貪墨連座,父子雙雙擄去官職,全家返回原籍……但凡與錢家有密切關系的親友,都受到牽連!那隻是與黃家一案有關系,而我們家,卻是直接幫着謀算端王妃,兒子一直以來惴惴不安,想着該來的,總要來了!”
信義侯忽而面色一端,肅然道:“将帥出城也就在這兩三天内,若是兒子被點将往南方戰場,必盡力爲國效勞!請母親多多保重身體,家裏的事務,還要拜托母親!”
孫老夫人眼裏有水光閃動,臉上卻沒有什麽特别的表情,隻颔首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身爲武将,自是要上戰場,點上了也是你的榮幸,理當盡力報效天朝!”
孫文斌離開二堂回自己的院子,孫老夫人獨自坐在堂上,臉上的憂慮方顯露出來:她出身武将之家,怎會不懂戰場的險惡?特别是南邊戰場,最是可怕,如今經驗豐富的将領都被疫病打倒,馳援而去的這些北方兵将,不但要打仗,還要抵抗疫情,相當于面對數倍的敵人,這心理上的恐懼先就讓他們吃不消了。
威義侯做爲先行官,就算沒有瘟疫,折損了也無可厚非,因爲他不熟悉南邊戰場。而孫文斌多少知曉一些,老信義侯當年征戰回來與妻兒述說過那邊的情形,但是這個點上沖上去還是會折損,也許捱着避開第二批,第三批再去才合時機!
孫蘭貞挽着個盛滿薔薇花的小竹籃從門外進來,便看見她母親滿臉愁苦地坐在堂上,鬓旁無意散落下來一縷花白頭發,更顯得母親蒼老無助,母親是很注重儀容的,蘭貞隻有在自己發病時才會看見母親驚慌失措,不顧形象的樣子。
她趕緊走上前去挨着孫老夫人坐下,撫摸着母親擱在桌上的手,心疼地問道:
“母親這是怎麽啦?可是身子不适?女兒去爲母親做碗羹湯吧?”
孫老夫人回過神來,微笑着擡手爲蘭貞擦拭額上的微汗,柔聲道:
“這大毒日頭下,你又跑去摘花做花露了?仔細中了暑熱,爲娘又要爲你忙亂一場!”
“母親放心,女兒懂得照顧自己,隻在花蔭下,并不曬着日頭!這花兒不是做花露,女兒與端王妃一起做的春日脂粉用完了,該做夏日裏用的,端王妃正值新婚,必定是沒空弄這些,女兒做好送過去,一份給王妃,一份給娉婷,也替侄女們做些!”
孫老夫人看着女兒的粉臉兒,不再是青白色的,心裏很是高興,笑咪咪道:
“你也要用些啊,不要光給她們!”
“女兒又不出門,不需要這些!”
孫老夫人歎道:“兒啊,越雲做了王妃,娉婷也訂了親,連你大侄女都在議親了……爲娘哪天能見着我的女兒出嫁,死亦瞑目了!”
孫蘭貞心裏恻然:“母親剛才發愁,就爲女兒嫁不出去麽?”
“誰說我女兒嫁不出去?遲早而已嘛!”
孫老夫人咳嗽一聲,說道:“母親是爲了你大哥,威義侯戰事失利,你大哥要頂上去了!你知道嗎?南方有瘟疫,你大哥打仗也是有一手的,不怕與敵人硬碰硬,就隻怕死在疫病上!”
孫蘭貞吃了一驚:“瘟疫?在疫區打仗,怎能不死?可敵方也一樣受疫情所累啊!”
“孩子,人家是本地土著,常年經受那種瘴氣,他們自是知道怎麽應對,咱們雖有好藥,卻不知如何應用,而且是遠途奔馳而去,處于劣勢是一定的!”
孫蘭貞沉默着:“母親舍不得大哥去南方?”
“爲娘隻有你大哥和你,明知去送死,如何舍得?況且你大哥這些兒女中,最大的女兒才剛及笄,最小的兒子才三四歲,方氏肚子裏正懷着一個,不知男女,難道我們家又重蹈覆轍,讓你大哥像你父親那樣,留個遺腹子?”
孫蘭貞聽着母親悲怆的聲音,不免頭皮發麻,暗自心傷不已,自己不但是個遺腹子,還先天弱質,耗費了老母親多少心血和精力才長到這個歲數,如果大哥在南方戰場上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母親不是更加痛苦?
她歎了口氣,說道:“母親,我與娉婷談論時也略知些事情,威義侯去南方在所難免,至于大哥麽,我覺得端王……”
孫蘭貞看見一隻蝴蝶忽然從她放置于桌上的花籃子裏飛了出來,一直朝外邊飛去,明亮的光影下,雪白的蝴蝶輕盈飄逸,沒來由的,她腦海裏閃現出黃大公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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