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着辇車才走到半路,便打了好幾個噴嚏,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帕子,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卻沒料着是自己後院女人們此刻正在論說他,而是想到了威義侯。
那小子很有怨怼吧?那又能怎樣?
和錢貴田一樣,威義侯也是在當年逃難之時跟上自己的,隻是他來得比較遲些,他當時隻是個副将,引了一隊人馬趕來接應,不敢走官道,專撿行人罕至的地方行走,遇山劈石,遇水泅渡,風雨兼程日夜趕路,前有圍堵,後有追兵,董華昌力氣大,路途難行之時,總會搶先背起自己,爲自己擋過毒箭,此後成爲親信,機密事多數交付他去辦,在那場硝煙彌漫的靖難戰争中,自己身邊愛将無數,暗中攢着勁争搶戰功,董華昌雖然骁勇,到底缺些謀略,因而便讓方先生跟着他,爲他出謀劃策,他也才能屢奪奇功,最終論功行賞,封了侯爵。
對他是足夠寵信了,作爲心腹,自然會關注,這次南邊防務若是由他決策,當然不會指派給董華昌,但端王回來了,分管邊陲防務,調兵遣将,他說了算!
太子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怪隻怪董華昌時運太背,天下女子那麽多,他偏遇上了小喬!
四弟對小喬超乎尋常的感情,太子也不禁動容,他已經忘記過小喬了,可後來還能再記起來!堅信小喬沒死,多年尋找不肯放棄,當年的小喬才七歲啊,一個小屁孩,還是以男孩身份和他在一起,而那時的四弟十五六歲,難道他喜歡娈童?這是敬王推測的,但這個推測很快被否定——不提母後教子有方,楚王府的男孩行止一向端莊磊落,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就算真有,那他豈不是早應該知道小喬是女孩?至于到現在才目瞪口呆跳着腳後悔?
說來說去是小喬太詭異了,小小年紀,以男孩的身份也能把四弟迷成那樣。
而倒黴的威義侯手伸得太長,利用關系幹擾城防營事務,拘韋華陶,逼韋越雲嫁給他,端王若是再遲些知道真相。小喬豈不是他董華昌的人了?端王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明裏對董華昌不屑一顧,隻怕早想殺了他,隻礙于他還是太子寵信的人吧?這一次南方起戰事,朝中武将請戰的寥寥無幾,端王隻對太子說了一句:
“公候當中年紀輕,又勇猛善戰的好像隻有董華昌了!”
多年來倚重董華昌,放棄他确實有點可惜,但太子怎會不分輕重?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的,手足情當前,董華昌不過是一條狗。愛牽去就牽去吧!
看出董華昌的不甘,太子心裏又不舒服了:食君之祿。許你侯爵之位,還敢有怨言?看來是太安逸了,下去吃一番辛苦是必要的!
百官上朝拜過君主,戶部官員禀報了幾樁财政上的事,皇上又過問了科考之事,然後就提起南邊戰事,威義侯正靜等信義侯拿出折子呈遞。卻見内閣大臣秦玉章上前禀道:
“南竽國糾結六國之力,早不來晚不來,在這個時候進犯我天朝邊城。有些蹊跷,端王殿下已經追查下去……六國兵力可不弱,眼下南防鄧将軍受傷,隻賴參軍指揮作戰,防軍一邊又要保護潰逃的邊民,失了先機,節節敗退,援兵再不至,隻怕南防門戶不保!臣以爲,兵貴神速,宜立即點将出兵!”
皇上道:“何人能勝此任?”
秦玉章回答:“朝中武将有請戰者,俱是彪悍虎将,都能當此大任。南竽等國早與天朝訂有盟約,願爲天朝屬國,歲歲進貢,如今膽敢毀誓背主,置天朝威儀不顧,臣等以爲,此次出兵既是攘外又是鎮懾,當于公候中選将帥,以代天威——威義侯董華昌,骁勇善戰,頗有智謀,靖難之戰中屢建奇功,承南征帥印,當仁不讓!”
“威義侯哪裏?”
董華昌立即出列,倒身下跪:“臣在!”
皇上看着下邊跪着的彪形大漢,滿意地點頭:“聽封……馳援南防,刻不容緩!”
“臣遵旨!”
信義侯站在隊列中,捏了捏袍袖裏的折子,心想還是遲了。
往南邊發兵之後,朝廷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氣,接着就是放榜,考上貢生的等着殿試,皇上想想端王出城也有幾天了,不知道他事情辦得如何,臨走前還念念不忘婚儀,這小子是鐵了心,一待黃繼盛回京便要大婚,一天都不能等的。也不知道禮部的人做得怎樣,便找了内侍來問,内侍回說禮部那邊從昨天開始找上黃家二公子,先将三媒六聘定下,然後商議婚嫁儀程,黃家二公子也才二十來歲,未成親,什麽事不懂,得一樣樣指點教導……德妃娘娘還等着皇上示下,方敢定召見黃小姐的日子,見過之後,才讓早就選出來的四位宮中女官随黃小姐回家,教導禮儀……
皇上微皺着眉,搖頭:“這個德妃,還是如此小心冀冀,朕不示下,她就不會來問?若是朕總不記起來,直等到瑜兒回到京城,那要怎麽說?唉!傳谕,擺駕潤德宮!”
宮廷内院,皇駕過處,内侍宮女紛紛俯首跪地,待皇駕過去,兩名剪修花樹的宮女一邊站起來一邊悄悄議論:
“皇上這是去哪啊?那邊過去可隻有潤德宮!”
“那就是去潤德宮喽!”
“哎呀,自從我進宮以來,都兩年多了,從未見皇上去過潤德宮!”
“現在不是去了?”
“其實,德妃娘娘挺好的啊,年紀也不過三十五六,珠圓玉潤的,那肌膚可比淑妃娘娘還要結實……”
“噓!找死啊你?竟敢論及這些,有幾個腦袋?想死别拖着我!”
“嘻嘻!怕什麽,又沒人!”
“我跟你說,我也是聽說的……淑妃娘娘可不是她表面上這般溫軟慈善,她身邊原有個叫香枝的,生得極好,皇上有一次出宮喝酒回來,香枝服侍着,皇上拉了香枝的手,沒過兩天,香枝就跌湖裏死了!”
“啊!”
“所以,閉上你的嘴!咱們這樣的人隻要保得蟻命,多做事,少說話,隻待六年期滿,求一個恩典放出去便了!”
“我、我記住了,謝謝姐姐提醒!”
潤德宮地處偏院,德妃容貌端麗,性情恬淡不愛說話,與後進宮的年輕妃嫔沒有來往,連管後宮事的淑妃都不常過來,皇上因爲當年她多次傾聽賢妃的無理抱怨,不但未作勸解,還在賢妃鬧事時替她說了幾句話,盛怒之下喝斥她,并再也不登潤德宮的門。這一舉動,雖未明說是禁足,但與被打入冷宮的賢妃沒什麽兩樣,區别僅在于賢妃不能走出她的宮苑。德妃卻可以,如果德妃膽子大些,臉皮厚些,皇上不來看她找她,她便走去看皇上,或許就不會被冷落這兩三年,但德妃卻閉起宮門,在前院植花種草,後院則種瓜種菜,兩個兒子成年後出宮,開牙建府,娶了王妃,她無事一身輕,因是南邊人,會吃會做,閑來無事帶着宮女瞎鼓搗,想到什麽就做什麽。
此時已近黃昏,潤德宮南邊一間罩房裏,德妃正帶着幾個宮女磨米漿準備自制蒸粉條,忽有小太監慌裏慌張跑進來,嚷着:
“娘娘!娘娘快……快迎駕,皇上來了!”
德妃素顔雪衣,頭上烏黑的秀發用塊粉色紗巾包裹起來,未着外袍,袖子挽起,露着一截肌膚細膩藕段般的小臂,臉上還濺了一滴白色米漿,楞在當場,喃喃道:
“你說啥子?皇上,皇上來了?”
“是的是的,娘娘快快更衣,就到門口了!”
已經來不及了。
随着一聲“皇上駕到”,院子裏忽啦啦站滿了人,回宮室更衣是不可能了,德妃硬着頭皮,就這樣子從後罩房走出來,走到皇上面前跪下迎駕。
皇上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她一般,看了老半天才開口問道:
“這是做什麽?誰把你放後罩房去住?”
受虐待?心想不可能啊,就算冷落她這許久,不問不聞,她身爲德妃,名份在淑妃之上,誰敢給她吃這個虧?自己不知内情,不還有莊王、仁王?那兩個小子三不五時地進宮請安問候,怎會讓生母受委屈?
德妃低着頭,忙解釋原由,皇上哼了一聲:“有那閑功夫,怎不去操心端王婚事?枉他還信任你,親自來求!”
德妃說道:“啓禀皇上:臣妾未敢忘記端王婚事,前天使人去前邊探看,回說皇上很忙,臣妾便想着,再等兩日,若是皇上還忙着,臣妾便要自作主張了……”
“瑜兒既是求了你,你便可作主,非得等朕說一句什麽?你就是被皇後慣的,什麽事都不會自己拿主意,沒有主心骨!”
皇上看着她粉色紗巾罩着的後頸,白白嫩嫩,這女人躲在自己宮裏,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竟是胖起來不少,剛才乍一看見她走出來,差點認不出,面色白晰紅潤,腰身豐腴健壯,精神比以前也好多了。
“起來吧!進去更衣,讓宮女們把你們要做的東西做出來,朕也嘗嘗——朕還沒吃晚膳!”
德妃一聽,想站起身,卻因體型稍胖,歪了一下,立即有宮女上前扶她起來,皇上看着不禁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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