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騎飛馳而來,曾德平接住問道:“韋華陶的住處找到了?都放回去半天,此時才來報消息?”
那侍衛滾鞍下馬,苦着臉:“韋華陶進了城,直奔城北杏仁街,馬卻留在門口未牽走,我們就等着,果然見他又出來,接着城東城西城南一通亂走,進了三處宅院,都不久待,最後去的福臨街,進了一個大宅院,正門上匾額寫的是‘林府’。怕他進去以後又從哪個門出來,我們增了人,四面看住,這回他倒是沒再出來!”
城中福臨街,地價金貴,富豪勳貴人家聚居之地,和端王府僅隔兩條街。
羅允真偷眼看端王,見他緊抿雙唇,把臉轉過一邊,抖動缰繩:
“帶路,去福臨街!”
一行人簇簇而來,到街頭交岔路口,羅允真告退一聲,帶了兩個人往城南信義侯府奔去。
他走了不到半盞茶功夫,便有十多名端王府侍衛騎馬急馳而來,卻又在距離端王隊伍百步遠處勒住馬,緩了一緩,悄然跟上——羅允真等人離開,自然要另調來侍衛保護王駕。王爺這是要進民宅,那韋越雲身份特殊,聽說又是個極有錢的主,誰知道她家裏會不會請了什麽異人作護院?就算隻是養了幾條惡犬,俗話說打狗看主人,王爺這副情形,一顆心全在韋越雲身上了,哪會舍得傷她的狗?隻好多去些人以防不備,真有險情也好及時控制,護院厲害就拿住,狗太兇一群人圍着一個踩一腳它便老實了。
福臨街林府,大門緊閉,門口連個守門家丁也不留。
不過敲了三下便有回應,一個年近四旬穿戴齊整的家丁探出頭來:
“請問有何事?”
等慢慢看清當頭站着的英俊男子身上衣裳竟然綴繡騰雲盤龍,他楞了一下,張着嘴不敢置信地擡頭再看一眼端王的臉。慌亂中竟然把門合上:
“請、請等一等!小的進去回話……”
哪裏有心機等他回話?端王說聲:“開門罷!”
侍衛手一伸便将門頂住,家丁力氣不濟,見合不上門,隻好放棄,撒腿往裏跑,嘴裏喊着:“有貴客……貴客上門喽!”
端王道:“不必禀報,本王自行去見主人!”
就有人上前拉住那家丁,把他按坐在一個石凳上。還拍拍他的肩:
“辛苦了,歇會吧!”
于是一路進去,隻要有人影便被拿住,中門上遇到冷月、沉星,不肯老實待着,四五個侍衛攔不住他們。侍衛們毛了,七八個圍上去,端王也不喝止,隻掃了一眼,由着一幫人在那裏纏鬥,自己背手昂然入内。
此時已是黃昏,暮色淡薄,端王不走回廊,沿着卵石鋪就的小徑疾步快走。經過幾處假山石、亭子、修竹,不知名的低矮花樹,這是個不大的花院,種的花草不算名貴,但一切顯得幹淨整潔,空氣裏浮動着清新的玉蘭花香。
他心情激動,有一種幻覺,好像此時正在回家的路上。
又穿過一道月洞門,方至主院。花廳裏。镂空雕花門扇敞開着,陣陣飯菜香味飄散在夜風中。端王深吸口氣,眼裏冒出熱氣:是他熟悉的味道!
小喬會做菜,但是有人做的時候她就不動手,當年大妞二妞未去縣城之前,她指點姐妹倆怎麽做,等大妞二妞都走了,她不得不下廚,同樣的食材,同樣的菜式,小喬親自做的,汪浩哲能吃出不一樣的味道!
他隻誇贊了一次,因爲小喬滿臉驕傲:“好吃吧?你看是誰做的——名廚大師耶!”
喜歡吃小喬做的菜,但可不想他真把自己當名廚大師,看是誰的弟弟,偶爾做給自家人吃可以,怎麽可能讓他去做廚子侍候别人!
花廳裏,韋越雲穿件櫻色春衫,杭綢短襦前襟袖口綴繡着精緻的粉色玫瑰花,同色八幅長裙,腰間一條與玫瑰花同色的緞帶,襯出盈盈纖柔腰身,頭發梳得很簡單,以緞帶紮髻,通身上下不着任何珠玉佩飾,燈光下,卻是無比的明豔端麗,周身散發着璀璨光華。
她目光溫柔,笑容親切,窄袖輕裹的雪腕轉動,纖巧的手上拿着雙筷子爲同桌坐着的俊秀男子布菜:
“哥哥,吃這個!還有這個,很新鮮的!”
韋華陶居然不領情:“妹妹,你明知道哥哥不喜歡吃這個!”
“得吃!特意煮給你吃,你需要這裏面的營養!”
“非吃不可?”
“不吃就全部倒掉,一樣都不要吃了!”
“我吃我吃,真怕了你!”
黃文正低頭吃了兩口菜,擡起頭來,頓時瞪大了雙眼,險些被嗆倒:這、這鬧鬼了嗎?無聲無息地飯桌上怎麽平白多出個人來?
不大的圓形紅木飯桌,兄妹倆占了一側,端王便坐到對面,冷着一張臉,雙眼微紅,目光極不友善地瞪視着黃文正。
黃文正不認識端王,但他眼睛會看,這位容貌俊美,神情冷冽的男子坐着都比他高一頭,不說那通身逼人的貴氣,光是他那懾人的目光就讓他感受到巨大壓力。
更不要提這人身上穿的,竟是龍袍!
皇族有幾人能夠穿龍袍?
皇帝是必然要穿,其次是太子、皇子……
黃文正心髒大跳,急忙起身離坐——誰敢和皇子同桌共坐?
伸手往一邊去拉妹妹,發現那位早空了,回頭,死丫頭自己跑到後邊垂頭站着,卻不提醒哥哥!
黃文正走去站在文嬌身前,稍微遮擋住她,目光往門邊幾個侍衛那裏掃一眼,竟是沒人過來說一聲,到底尊駕哪位?
他心裏隐隐有點預感,但不敢确定,萬一喊錯人怎麽辦?
先不管,行禮吧,拉了妹妹待要跪下,端王說道:“我是趙瑜,你叫韋華陶,守備營護軍副參領龔有福手下,任千總之職對吧?不必行禮,坐下!”
黃文正楞了一會,松開文嬌,俯身作揖:“屬下不敢!屬下不知端王殿下駕臨,未曾迎接,請殿下責罪。這是舍妹,深閨女子,她不懂……”
“與你無關,我是來找她的!”
黃文正反應過來,回頭去看妹妹,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他能順利被放出來,還是龔參領親自送他出營區,先是不解,随即就是牽挂擔心妹妹,趕緊進城,仍遵從妹妹叮囑,繞着彎兒進的林府,一回到家,妹妹确定他沒事,才松了口氣,然後就是問在營區裏被關的情形,兄妹讨論着信義侯府和威義侯的動靜,還沒說及爲什麽能這麽快放回來,就到了飯點,妹妹聽說哥哥幾天來大魚大肉吃多了,就親自下廚做菜,端出來的飯菜分得清楚,哥哥多吃素,妹妹多吃肉。
誰知道這位自己敬慕已久的端王殿下不經通告就來了,直闖進内宅,還明說要找他妹妹,這麽說是端王的人放了他,端王想幹什麽?難道也存了威義侯那樣的心思?威義侯關他是因爲妹妹,端王放了他,也是沖他妹妹來的?
黃文正胸口堵了一口氣:管你是誰,找我妹妹,先打我這兒過!
俯身行禮:“禀端王殿下:屬下與妹妹,事無巨細,相商相議,兄妹不分彼此,休戚相關!且妹妹年輕不懂事,不太會說話,恐冒犯殿下,屬下身爲兄長,應該出面應對家裏的事情!”
端王不搭理他,眼睛隻看着文嬌,見她并不打算說話,便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桌上擺放的幾個菜式,頓時内心悲憤更盛——莴筍炒肉絲,清水菠菜,八寶鴨,冬瓜扣,四喜丸子,醬爆牛柳,樣樣精緻,色香味俱全,這麽好吃的菜,那小子說他不愛吃!
而她還哄着他吃,自己幾時用她哄了?
一直想着小喬,在街上晃悠半天,忘記自己沒吃晚飯,此時心情激憤,肚子倒是很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端王拿起剛才文嬌用來替文正布菜的筷子,看到桌上有幹淨的空碗,也拿過來,不客氣地挾起菜就吃,兩名随身侍從一看,趕緊跑來,打開一個扁平的紫檀木四角箱子,從裏邊往外拿銀質餐具,端王說:
“不用!”
侍從爲難道:“王爺,總得檢看一下食物……”
“沒事!下去吧,讓他們也都下去,在院子裏等着!”
打發了侍從,轉對黃文正兄妹說道:“你們不吃嗎?飯菜可都涼了!”
文嬌不動,黃文正更加不敢。
端王自己盛了一碗湯,一口一口慢慢喝完,然後吃青菜,冬瓜扣,吃丸子,吃肉,一樣樣都嘗過,放下筷子,長歎一聲:
“八年,沒吃到這個味道!這八年,倒是記住一個習慣,我‘弟弟’定下的吃飯順序:先喝湯,吃青菜,再進肉食!我在北邊鎮守邊關,打仗幾年,環境很艱苦,對飲食的要求不能太高,每飯必定會想起‘弟弟’,遇到好吃的,會想他嘗沒嘗過這種食物?遇到難以下咽的,心裏便罵:這些蠢物,白白糟蹋了食材,若是讓我‘弟弟’做,一定很好吃!”
他擡頭看着黃文嬌,聲音沙啞沉痛:“我不是親哥哥,誰是?果然親疏有别嗎?這精心做的一桌好飯菜!記得厚院飯桌上,平常可隻有兩個菜,一個湯!”
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