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車駕果然好使,走過大街鬧市絕無停頓,一路暢通無阻小半個時辰就到了信義候府,文嬌從小魚撩起的車簾裏透過紗幔往外看,遠遠見大門口參差停着許多輛高頭大馬拉着的漂亮馬車,還有不停駛過來的,中間穿插身着各色衣飾的随從們,來來往往,可謂車水馬龍,很是熱鬧。
有人輕輕敲了敲車壁,一婆子笑着說道:“我家小姐怕車子太多阻着韋小姐的路,差老奴出來迎接,好教韋小姐知道:咱們這是往西側門去,那邊不擁擠,請随老奴來!”
青梅坐在墊子上擡眼看看自家小姐,撇嘴輕聲道:“西側門?那是府中采買搬運、仆婦奴婢們走的道!”
文嬌笑笑:“你跟了我這麽多年,難道還不知道我們幾個?權衡利弊,取方便相宜之策,她們這是跟我學的——今日這也算是拿來對付我了吧!”
青梅道:“如今是在京城,若讓别的小姐知道您進府走的是那個門,隻怕……”
“不怕,你瞧着吧!”
馬車在西側院停下,就聽到車外傳來兩個聲音,青梅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小姐果然沒看錯人,孫、宋二位小姐并未慢待朋友,先跑到西側院來等着了。
宋聘婷笑聲清脆悅耳:“越雲還不快下來?你坐車裏倒是暖和舒服,須得憐香惜玉,我兩個站這兒腳麻了!”
孫蘭貞柔聲細語:“不用急,等媽媽們扶好了!”
文嬌下得車來,親親熱熱喊聲蘭貞,兩人拉着手說了兩句話,這才對上宋聘婷不滿的目光道:
“不用說,出主意讓我從西側門進來的,一定是你!”
宋聘婷拍掌笑:“啊,原來介意這個!沒錯是我!你也别惱,若是讓你從東角門進來隻怕你還不願意呢。今天信義候府撞邪了,許多客人不請自來,男人們從大門進,女人們坐車乘轎從東側門直入,又亂又擠,何苦去跟她們争路?咱們這些小輩,見着誰都得行禮,不累死也得煩死。從這裏進來才是最明智的!”
孫蘭貞輕推宋聘婷一把:“我信義候府撞什麽邪了?沒見你走路跌着碰着哪裏,大過年的,說點好話積積口德罷!”
拉了文嬌往前走:“來了幾位小姐,都是京官眷屬,留她們在暖閣裏玩呢,你也認識一下吧。終歸是到了京城,日後總會常見面!”
文嬌見她稍顯忙亂,理解到做主人的心情,便跟着快步走,依她平日那娴雅貞靜、不急不緩的做派,猜測今日需要她招待的客人中必是有點來頭的,回頭朝宋聘婷使了眼色,宋聘婷也就不多話,三人相互牽拉。在一群婆子仆婦簇擁下,匆匆往後院而來。
再也沒想到,順着被高大的常綠冬青樹遮住一面的回廊直走轉彎,竟堪堪與兩個男人迎面遇上,避讓已經來不及,躲又無處躲,無奈之下,隻好退步低頭行禮。
信義候橫眉斥道:“帶小姐們到西側院來做什麽?沒聽說要打馬球嗎?爺們來來往往,沒有半點規矩。沖撞了王爺。還不跪下!”
“罷了罷了!”
一個爽快清雅的聲音笑道:“說起來應是本王沖撞了小姐們——我們該走那邊才對!好了,不要在意。等着一會觀球吧!”
孫蘭貞和宋聘婷說聲:“謝敬王殿下!”
等他們走過去了,忙拉着文嬌,走得更快些,生怕又會撞見什麽人。
宋聘婷埋怨:“我說得沒錯吧?這不撞邪了?”
孫蘭貞制止她:“禁聲!敬王過來打馬球,敬王妃說不定跟着來觀看,讓她聽去可不好!”
文嬌一直低着頭,沒看清那位敬王,聽聲音像是個年輕人,應該跟端王年紀相當,心裏直呼倒黴,不是戴了避邪的金項圈了麽?怎麽還是撞邪,淨撞上些惹不起的大人物!
離去的兩個男人還在讨論兩隊人馬的選定,敬王趙琛忽然話題一轉,問道:“剛才那紅衣女子是誰家姑娘?如此嬌怯,眼生得很!”
信義候答道:“是位鄉親,姓韋,剛從江南來不久,與舍妹相識!”
“原來是江南女子!怪得如此靈秀,不同于一般俗脂庸粉……也和宋聘婷那丫頭相熟?住你家麽?”
“呃,不是!她自有兄長在京中,今日應是舍妹邀來觀球的!”
“噢!”
趙琛不自禁地回頭望望,卻隻看見緊緊相随的兩名侍從的臉,其中一個脖子還抻得特别長,腦袋剛好擋住走廊那邊景物,趙琛瞪了他一眼,那侍從很無辜地垂下頭。
文嬌随着孫蘭貞和宋聘婷走進暖閣,隻擡眼一望,心裏便苦笑不止:剛才的撞邪真不算什麽,現在她是不可避免地要被邪氣浸體了!
去接她過來的婆子不是說隻有兩位小姐麽?而今這間布置得富麗華美的暖閣中,卻坐着七八位衣裳鮮亮、佩飾華貴的少女,三個女人一條街,按說這麽多位女子聚在不大的小廳堂裏,應該說說笑笑,熱鬧些才對,她們卻不是那樣,而是三三兩兩各自成群,或相對安靜下棋,或輕聲閑話,或倚在窗前若有所思地賞看外邊風景,滿堂绮羅錦繡中,文嬌最先對上眼的竟然是那位大街上撞車時陪在端王府周夫人身邊的紅衣女子!
更糟糕的是居然還跟她撞衫!
那女子酷愛紅色的吧?今天穿的是海棠紅繡金絲牡丹對襟上衣,下邊一襲藍色纏枝花影百褶裙,珠網圍腰,脖子上,瑩潤華麗的珍珠項圈累累圍了三圈。
宋聘婷站在文嬌身邊,看看那個,又收回目光看看這樣,哧地一聲笑了:
“你們這兩人,怎麽穿了一樣的衣裳?但凡容貌長得像一點點,便可以當成雙胞胎了!”
整個房間的姑娘都擡起頭來,文嬌能感覺到一道道目光如刀似劍,嗖嗖地從自己臉上飛過,很快,笑語打趣聲柔漫而有序地響起:
“真是呢,差那麽點就一模一樣了!”
“不過好像海棠紅配粉萏色羅裙看着順眼!”
“若是都佩戴珍珠,或是都帶金項圈就更像!”
“總之遠看是分不清誰是誰了!”
目光掃見對面女子皺起眉頭,一臉愠色,文嬌覺得自己剛好的病又要複發了。
孫蘭貞和窗邊兩名女子說過話,笑着走來拉起文嬌的手,對衆位少女說道:“給各位認識一下:這是我的同鄉好友,姓韋名越雲,剛從江南來,祖父原是朝中正四品太常少卿,哥哥剛調遷京城任職。”
這麽一來便表明文嬌身份:也算是官家小姐,大夥兒總該給個面子打聲招呼吧。
文嬌也不是笨人,先自微笑着朝前三方各福身行了一禮:“越雲久居鄉下,初來京城貴地,凡事不懂,還望衆位小姐多多關照!”
立即有兩名少女站起來還禮,其中一位十五六歲,雙螺髻纏繞金珠、穿着丁香色上衣、戴着和文嬌差不多樣式金項圈的少女笑道:
“原來你就是韋越雲韋小姐!我聽蘭貞說了,那些衣裳樣式是你畫出來的,太漂亮了,我也要做!”
這兩個應該是早上先來的客人,便又有幾個圍上來,好奇道:“什麽衣裳樣式?讓我們也瞧瞧,韋小姐竟是如此多才多藝,會自己畫衣裳樣式……”
那位撞衫的紅衣少女面色微霁,隻與文嬌淡笑着微微颔首,卻沒主動走上來打招呼,而是昂臉往另一邊去看人下棋。
等應付完那一班什麽閣老、禦史的孫女、翰林學士的妹妹、禮部尚書、戶部尚書的女兒,文嬌松了口氣,額頭汗都快冒出來了,這些貴女裝貞靜淡定的時候挺能唬人,一提及衣裝打扮就原形畢露了,揪住不放。
孫蘭貞拉着她走到一角無人處,目光微微朝那邊斜了一下,輕聲道:“那一位是兵部尚書錢貴田的千金,錢婉麗錢小姐!錢大人深得皇上寵信,有傳言說太後爲端王定下的王妃人選中,錢小姐排在第一位!但錢小姐脾氣性情驕矜自傲,目中無人是許多人都知道的,因而這些貴女們并不服氣,故而有剛才那一場說話,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才聽說,一會賽球端王也會參與,難怪突然多出這麽些姑娘來……你這件衣裳與她倒是有些争鋒,不如咱們換了它?”
宋聘婷剛好湊近來,聽見這句,立即說道:“幹嘛要換?又不是存心!再說了,若都爲端王而來,那也正好,各穿各的,端王愛看誰不行?”
蘭貞笑得古怪,文嬌當機立斷,扶額道:“不瞞你們,其實我這些天不能出來與你們聚會閑話,是因爲受風寒病了,還沒好全呢,就怕再不出現被你們怪罪,才強撐着出來,現在經這一吵鬧,頭暈得厲害……我是沒精神觀球的,還要回去吃藥!”
宋聘婷一楞:“怪得冷月沉星說年前你就放他們走了,卻沒說你病了,我得找他們算帳!還有你,說一聲讓我們去探望一下怎麽啦?你家門檻是金子鑲的不能讓人踩麽?沒意思!這馬球就要開賽,來的可盡是京中高手,不看可惜得很,你會後悔的!”
文嬌搖頭:“不感興趣!”
宋聘婷氣道:“就對賺錢感興趣!”
“知我者,宋小姐也!”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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