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兩個月後,終是見着了。
那天比較倒黴,文嬌早上起來先是不小心被羅帳絆了一跤,梳洗過後吃早飯被噎着,進出房門還和青梅搶道撞了額頭,姚媽媽罵青梅沒眼色,文嬌擺手:“是我的錯,我走出去了又回頭……”
青梅有點不安:“小姐,咱們還去不去信義候府?你答應過候府管家過兩天去,已經過兩天了!”
文嬌也猶豫:“不然再過兩天?”
姚媽媽勸道:“如今已是臘月,家家戶戶準備年貨過年,再過兩天,怕人家忙呢!我看趁着這今日雪晴有太陽,小姐就去走走吧,好歹應了邀,回來就安心備年貨,等少爺回家過年,哪也不去!”
文嬌點頭:“媽媽說得不錯,那去吧,咱們小心些行路就是。”
馬車出得院門,方知外邊大街上人們可不管地上積雪深厚,人來人往熱鬧得很,青梅興緻勃勃地從車窗裏朝外觀望,笑着道:
“小姐,姚媽媽也備了年貨,還有些精細的,像門符啊年畫啊,到時咱們去買吧?”
文嬌笑了:“對,姚媽媽不會選好看的,咱們去選,還買煙花,大年夜熱熱鬧鬧燃放起來!”
“好啊!”
青梅拍着手笑,忽又愀然道:“不知道海棠在家裏怎樣?小姐收到老太爺和秀雲小姐的信……家裏怎樣了?”
文嬌微笑:“家裏很好,老太爺身體也好,秀雲小姐說海棠也很好,他們都想着我們呢!”
青梅笑着點頭:“我們也想他們啊!”
文嬌說:“明年三月少爺回家成親,帶少奶奶進京,海棠或會跟來呢!”
青梅面露喜色,嘴巴張了一下,還沒說出話來,忽聽得外邊大聲嚷嚷。車夫驚恐地喊:
“小姐啊,抓穩了……”
文嬌和青梅還沒反應過來,猛覺得車身劇烈震動,主仆二人被甩得貼在車廂壁上,隻聽得咔咔聲響,右邊像被什麽硬物猛刮,瞬忽之間,車子被擠壓往左邊傾倒。馬匹可能受了驚,拼命拉着車跑,車夫沒了聲音,車速飛快,文嬌和青梅就在傾倒的車廂裏抱成一團,外邊一片聲的喊叫。大概往前奔跑了二十多步這樣,馬車忽然又停住了,車簾被拔開,冷月的俊臉伸進來,滿眼焦急:
“韋小姐,你怎麽樣了?”
“我沒事,快拉我們出來!”
文嬌和青梅被拉出傾倒在雪堆上的車廂,跌跌撞撞往路坎上走了幾步再回頭,這才看清。馬車夫摔倒在路邊,她們的馬被兩名高大男子抓住,沉星則已經騎在馬背上,三個男人,才制住了驚馬。
青梅顧不得自己,檢查了文嬌上半身,又蹲下去撫摸她膝蓋和腳脖子,連聲問:“小姐,你痛不痛?可傷着哪裏了?”
文嬌正在留意看自家馬車行走的路線。她身上是有幾次磕碰着了。但應該不礙事,她自己有感覺。
“青梅。我沒事,别擔心!”
文嬌走到冷月跟前,指着後邊路上停着的一輛高大馬車問道:“那車子撞了我們?我們走得好好的,是它不守……”
冷月趕緊制止:“小姐,您裝作受傷别出聲,沉星去跟他們說,他們中間有人認得我們是宋府的侍衛,就當是宋府的車輛吧!”
文嬌怔了一下:“爲什麽?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打落牙吞下肚?”
冷月無奈地點頭:“小姐,那是端王府的馬車!”
王府?
文嬌瞪視着那輛車,果真很有氣派,前邊的馬匹看不到,隻見橢圓形高大的車身,線條流暢,铮亮的烏金木雕琢出精镌考究的花紋,巨大的輪子有些損壞,是剛才碾壓她右側車身所緻,前前後後簇擁着的人原來不是看熱鬧的,而是衣飾特别的家仆、侍衛,還有很多婆子仆婦……哥哥說過,遇王駕必須退避,她現在是撞上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王府,她現在不敢惹,也惹不起!
拿眼睛問冷月:怎麽辦?
冷月低頭,沉星走了過來,也是一臉無奈,輕聲道:“好在車裏坐的是端王府周夫人,叫你去賠個禮就行了,記着,你是宋指揮使家的……遠親!”
文嬌心裏苦笑:又攀上親戚了!
沒辦法,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把車夫扶起來,請人擡去藥堂診治。”
文嬌吩咐了一句,自往那架漂亮的馬車走去。
烏金木車廂裏,兩名衣飾華麗的女子一起細細打量紗簾外福身行禮的文嬌,二十來歲的紫衣女子問旁邊十五六歲的紅衣少女:
“你見過她嗎?生得如此美貌,卻好面生啊!”
紅衣少女陪笑道:“夫人,剛才闫婆子回話了,說是揚州宋指揮使家的遠親,剛從吳地來……如此倒不好責罰她了,王爺剛從江南回來,見過揚州宋指揮使呢!”
紫衣女點點頭:“這倒也是,看看王爺若還沒跟上來,說她幾句讓她走吧!”
紅衣少女便對挑簾的侍女道:“綠萍你去,問了姓名,讓她跪下磕個頭便罷了!”
綠萍輕撩了兩層門簾出來,也不下車,就站在踏闆上昂着頭對文嬌道:
“夫人問了:這位姑娘姓甚名誰?”
文嬌低頭回答:“回夫人話,民女姓韋,名越雲。”
“韋姑娘日後出門小心些罷,今日撞的是端王府周夫人,夫人一向賢良柔善,不追究你,但若是撞到别家,就不可知了……謝恩吧!”
文嬌怔了一下,可憐她初來京城,沒見過大貴人,不知道這句謝恩什麽意思,回頭去看冷月沉星,該死的冷月裝酷望天,沉星朝她做了個口形,聰明的她看清楚了,是“跪下”!
文嬌低頭看着地上,積雪被行人踩踏,又黑又髒,還滲出污水,她這身精美的衣裙啊,她的膝蓋啊,顧不得了,得罪王府,别說是她,連黃文正也得被踢出京城!
猶豫了幾秒,文嬌終于要跪下了,卻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
“這是在做什麽?”
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這個聲音猶如天籁,令人百聽不厭啊!
擡起頭來四目相對,文嬌眼睛直了!
是他!
好像又不是他!
因爲騎在馬上的緣故嗎?他如此高大,居高臨下帶着股令人心顫的威攝力,金冠束發,織金挑銀的雲錦披風下罩着明黃色繡盤龍錦袍,麥色肌膚代替了不健康的白晰,俊美的的容顔依然清冷,神色間卻多了些許成熟,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沉靜溫和,是因爲看到馬車上繡簾挑起,兩位明豔的美人出現在踏闆上,雙雙伏下身去,莺燕般的聲音輕柔而婉轉:
“妾身見過王爺!”
“拜見王爺!”
端王趙瑜目光離開韋越雲臉上,朝車上兩女子掃了一眼,微笑道:
“你們的車夫呢?怎麽趕的車,瞧吓着人家姑娘了,該打!”
他其實就跟在後頭,烏金木馬車車速太快,可能也因爲地上滑,車夫控制不了,斜斜地就撞上了韋越雲的車,他讓身邊的侍衛立即上去協助沉星制住驚馬,遠遠看見那主仆二人下了車趕緊跳上路坎,很快回頭來探看馬車行迹,姑娘一臉怒容,卻在冷月勸說下無奈地妥協了。
他認得她,下江南時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位姑娘,旅途寂寥,當時她獨自在下棋吧?窗簾忽然間拉起,看到她面前是擺了一半的棋盤,她擡起臉看向窗外,清新美豔如三月桃李般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他被她的笑容觸動了,走到窗邊她已經離去,他複又陷入對小喬的回憶中。
後來他見到了揚州宋指揮使,随意提到江上遇見他家侍衛,宋指揮使笑道:
“那是小女的閨友,名叫韋越雲,她兄長從邊關調回京裏守衛營,要帶妹妹過去幫着料理些事,小女便讓兩名侍衛相随護送!”
江南多美女,如此極緻的美卻也少見。
但他無心多想,他花費心力尋找小喬,還是沒有結果——或許不是沒有結果,是他不肯、不願意接受那種結果。
他悄然去了趟蓮花村,潘家大院再不是茅草棚竹片籬笆,而是一色的青磚黛瓦,幾進幾層的院落規劃有緻,俨然已成本村僅次于陳家的殷實富戶。
不驚動任何人,他進入厚院,小木樓封存着,他在裏面待了一個晚上,最後在櫥櫃裏翻找到一個被縫得嚴嚴實實的沒有口的方形袋子,用手摸了摸,眼淚再次滴落:那裏面有一顆圓圓的珠子,不用說是那顆夜明珠,小喬愛那顆珠子,夜裏拿着睡覺,睡着了手一松,珠子就滾到汪浩哲身下,咯得他生痛,冬夜寒冷,兄弟倆經常鑽進棉被,看着夜明珠漸漸發亮,說一會話再睡覺……後來到了小木樓,小喬收起了珠子,他縫得那麽好,顯然是準備好了要走的,可沒來得及,突然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他沒有拆開那個袋子,裏面零零碎碎還有些物件,像是石頭瓦片之類,不管是什麽,那都是小喬的寶貝,他要帶走,帶回京城,準備在王府也避一個厚院,起一個相同的小木樓,小喬的寶貝就放進裏面,他會時常去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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