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不是沒可能。”謝鋒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渾然不覺得自己大不敬的言語足以惹下殺頭大罪,“任何人的精神都是有限的,你别把自己當成鐵人,江山的确是姓蒼沒錯,但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不是你,你嘔心瀝血了六年,也該夠了。”
真不知道這個人整天在想些什麽,手握攝政大權,對皇位沒有半點心思,卻偏偏比皇帝還要操心勞力,真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麽。
“這不是一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謝家丞相該說的話。”
謝鋒道:“如果皇帝是你,你讓謝家所有人把心掏出來,臣也絕無半句怨言。”
蒼墨白靜靜走到廂房中間的圓桌子旁,取了杯子倒了一杯熱茶,走回去遞給蒼鳳修,淡淡道:“昨晚與皇帝在禦書房談得怎麽樣??”
蒼鳳修微微坐起了身子,伸手接過茶盞,揭開杯蓋輕啜一口,擡手止住了腳邊女子的服侍,“清秋,你下去歇着吧。”
白衣女子收回雙手,伏地叩首,恭敬地道:“是,婢子告退。”
應罷,慢慢匍匐着身子退出了廂房。
穆清秋,憑欄閣當家花魁,一向冷傲于人前,誰能想到,她在蒼氏皇族攝政王面前,居然可以如此卑微?
蒼墨白靜靜注視着她的背影離去,直到她打開房門退開,身影徹底消失于眼前,才輕輕歎了口氣。
隻是,謝鋒卻不明白他究竟爲何歎氣。
“皇帝心裏有結。”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杯蓋輕刮着杯沿,蒼鳳修斂眸慢慢說道,是笃定的語氣,“隻是本王至今無法得知,他心裏的結究竟是什麽。”
謝鋒淡淡道:“以皇上優柔寡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一國之君。”
“你錯了。”蒼墨白輕笑,帶着些冷嘲,“咱們的這位皇帝陛下可一點兒也不優柔寡斷,他的心思可精着呢。”
謝鋒聞言,凝眉思索,須臾,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蒼墨白沒有回答,眸光移到端着茶盞沉默的蒼鳳修面上,冷淡地道:“你就任由他算計?”
“若不然呢?”蒼鳳修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心懷天下卻偏偏有一顆柔軟心腸的皇帝……萬年難遇。”
“哈。”蒼墨白嗤笑一聲,毫不掩飾對少年天子的鄙視,“若不是熟悉你的性子,我當真要以爲這句話是嘲諷,而不是贊美。”
曆代皇帝皆是心狠手辣的主,否則也坐不穩地位,不是皇帝都要比人心狠,而是野心與權力的逼迫,讓人不得不練就一副鐵石心腸。
可是蒼聿雲坐上帝位時,周遭所有障礙皆有人幫他清除,無需他自己費絲毫心神,江山天下,各方野心叛亂,也自有人替他掃平,他自然樂得悠哉。
若有可能,誰不願意做一個天下人人稱頌的仁德皇帝?
蒼鳳修沒說話,隻淡淡睨了他一眼,眼底一絲寒芒劃過,讓蒼墨白爲之一凜,瞬間噤了聲。
似乎……有些太放肆了。
謝鋒見狀,抿唇輕笑,“老虎不發威,你似乎就忘了他的可怕之處了。”
蒼墨白沒說話,卻是心有戚戚焉。
謝鋒轉頭,看着蒼鳳修,“話說回來,這些爛攤子可都是前太子一手留下來的,與王爺委實沒有太大關系,王爺難道便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前太子……
蒼鳳修沒有說話,微垂的眼睑蓋住了所有情緒,面上神色幽深難測,令人有些琢磨不透。
蒼墨白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幹脆廢了了他自立爲帝豈不是更好?還省了許多心思,反正他坐在那張椅子上也隻是個擺設——”
啪!
一聲令人心驚的脆響在房裏響起,謝鋒一驚,不由自主站起了身,“王爺!”
蒼墨白身子後退一步,俊逸的臉上多了一個清晰血紅的五指印,嘴角溢出的血絲看起來如此觸目驚心。
周遭的空氣,像是突然凝結成了冰,多了一股讓人窒息的不安。
蒼鳳修身子向後,再度慢慢靠上軟塌,清雅的嗓音中多了一絲淡冷氣息,“本王不喜聽到這樣的話,以後再犯,自己割了舌頭。”
謝鋒聞言一震,不由自主朝蒼墨白瞥去,卻見這個蒼氏皇族六王爺,以武功稱霸了江湖的第一魁首,現今江湖第一大勢力鳳衣樓樓主蒼墨白,面色蒼白,慢慢垂下了頭,半晌,才低聲吐出了一個字,“是。”
以十四歲之齡接下攝政之權的蒼鳳修,也一并接下了江湖上隸屬于皇族勢力的鳳衣樓,而蒼墨白是他親命的鳳衣樓樓主。
六年下來,在朝堂上,蒼墨白與蒼鳳修是皇兄弟,隻因攝政王大權在握,所以身爲六皇兄的蒼墨白,與其他皇兄一樣,在蒼鳳修面前自然而然便要矮上一截。
而私底下,幾乎很少有人知道,看起來不務正業隻一心鑽研武藝的蒼墨白,實則早在六年前就心甘情願認了蒼鳳修爲主,将皇族王爺的封号與尊榮全然抛到了腦後。
年紀小不足以服衆,唯以鐵腕冷血的手段統禦下屬,六年來從未刻意展現寬厚仁慈的一面,所以,鳳衣樓裏無人不對蒼鳳修畏懼入骨。即便是樓主蒼墨白,在面對發怒的蒼鳳修時,也不能避免地噤若寒蟬。
可謝鋒一直以爲,以蒼墨白與蒼鳳修的關系,這位外表儒雅實則手辣無情的攝政王殿下至少還會留有幾分寬容之心,卻沒想到……
謝鋒心裏一緊,突然意識到一點,眼前這位已經名滿天下的攝政王,九州四海人人敬畏的朝廷支柱,眼裏心裏除了江山社稷,家國天下,沒有半點多餘的情感——包括親情。
即便是至親血脈,隻要有一點冒犯皇權,企圖颠覆社稷的想法,他都會毫不容情地予以毀滅。
這是蒼鳳修強加給自己肩上的責任,也是蒼鳳修絕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