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還是個孩子,但自小生在宮廷長在宮廷,見慣了這類勾心鬥角的把戲,不止是後宮嫔妃之間的鬥争,即便是身份卑微的宮女,隻要是姿色不俗者,幾乎十之八九都會有這樣的幻想——甚至爲此,卑劣陰險的手段層出不窮。
不擇手段的唯一目的就是飛上枝頭做人上人,享受榮華富貴,而對于這樣膚淺庸俗愛慕虛榮的女人,雪瑤是打心底厭惡的。
但對于青鸾來說,凝玉的存在,卻絕對不僅僅如此。
若凝玉當真隻是雪瑤以爲的這樣一個人,她反倒不會太當回事。畢竟欲往高處爬向來是人之常情,況且古代這些在三從四德的教條下長大的女子,沒有辦法自力更生,能倚靠的隻有自己的容貌,與男人的憐惜。
所以,即便是不擇手段,在她看來也沒什麽奇怪之處。隻是,人的命運很多時候并不是掌控在自己的手裏——尤其是理想與現實之間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鴻溝時,這種感覺尤爲明顯。
當然,出生尊貴的雪瑤不可能深刻體會到這種尊卑之間的巨大差異,以及人下人想要變成人上人的那種迫切心境。
這怪不得她,因爲是環境造就了心态。
所以,雪瑤對凝玉生出的不滿,青鸾隻是一笑置之,她在意的,是更深層一點的東西。
東院是王府的主院,也是攝政王蒼鳳修的寝殿所在。
庭院深深,楊柳依依,春風拂面,幽香暗浮。
回廊曲折幽深,直接連接東西兩院,雖路程遠些,走起來卻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攝政王在寝殿裏休憩,皇上在庭院裏的楊柳下批閱奏折,并不時地與斜坐在一旁長椅上的長公主聊着天,有一搭沒一搭的,似閑話家常。
“皇兄皇姐,你們還沒忙完呢?”
歡快的聲音落下的同時,雪瑤和青鸾已經步下了長廊盡頭的三層石階,來到了庭院裏。
蒼靜雪眸光懶懶投了過來,漫不經心地撩了下眼皮,道:“雪瑤,皇叔已經兩夜沒合眼了,這會兒大概剛睡着,若你叽叽喳喳的把他吵醒了,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雪瑤聞言倏然捂住嘴,大眼兒圓睜。
皇上擡起頭,放下朱筆,淡笑:“皇姐可别吓唬瑤瑤,皇叔向來最疼的就是你們兩個了,哪裏可能會爲難她?”
說罷,主動招呼着青鸾在蒼靜雪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态度從容自若,沒有了昨日犒軍台下面對攝政皇叔的不安,并且也絲毫沒擺出皇帝的架子。
隻是,青鸾眼底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心頭對這個少年皇帝無端生出一種疏離感——
帶着絲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青鸾爲此皺眉,隐約覺得奇怪,不解自己的厭惡緣由何處。
雪瑤忙不疊點頭,對啊對啊,皇叔不會拿她怎樣的。
“我可沒說皇叔會爲難她。”蒼靜雪輕哼了一聲,閉着眼倚身子放松地靠在樹上,“誰敢在王府裏大聲喧嘩吵了皇叔睡眠,金羽、銀翼那兩個家夥才是真正的六親不認呢。”
雪瑤點頭的動作霎時僵住,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沒發現那兩個金牌護衛的身影,才放心地暗籲一口氣。
春風垂柳,長椅矮桌,花茶點心——很悠閑的午後時光,很悠哉的享受,非常适合以此種方式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以及培養情感。
“青鸾。”少年皇帝率先開了口,嘴角噙着善意的恰到好處的笑容,“離開了西域,住在王府的日子裏還習慣嗎?”
“沒什麽習慣不習慣。”青鸾淡淡答道,“習慣了常年四海爲家的生活,到哪兒都能很快适應。況且,我才剛進了王府一天而已。”
常年四海爲家?
少年皇帝顯然聽得有些懵,“你不是西域王族的小公主嗎,怎麽會四海爲家?”
蒼靜雪和蒼雪瑤也同樣覺得奇怪,齊齊轉頭注視着青鸾,眸心微露不解。
青鸾随手摘了片垂落在眼前的柳葉,面不改色地道:“我隻是打個比喻而已。”
打個比喻……
皇帝陛下眼神微閃,卻是慢慢點了頭,似是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你在批奏折?”青鸾看了眼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大概十幾本折子,淡淡問道。
“嗯。”蒼聿雲點頭,“皇叔讓我歇息兩天,這些折子本來是拿來王府給他批的。朕見皇叔睡下了,方才你也在一直昏迷沉睡,朕閑着無聊,就先批閱了兩本。”
青鸾眉頭一皺,“你不是皇帝嗎?批閱奏折應該是皇帝的工作吧,爲什麽要蒼鳳修幫你?”
蒼鳳修?
蒼聿雲和蒼靜雪皆是一驚,第一次聽到有人敢直呼他們家皇叔的名諱。而青鸾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反倒讓他們震驚之後,覺得事情似乎也沒那麽嚴重——
一個剛被收爲義女的小孩,直呼的義父名諱并且她的義父還是皇朝掌最高攝政之權的攝政王,這究竟夠不夠嚴重?
蒼聿雲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蓦然想起青鸾似乎是問了他什麽話,略做回想,他道:“朕與皇叔誰批都一樣,我們的政見大多時候是相同的。”
他們說話之間,蒼靜雪安靜地給四人各倒了杯茶,放下茶壺之後,默默抓起碟子裏的點心自個兒品嘗。
“誰批都一樣?”青鸾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想起昨日躲在宮檐上聽到的那些話,攝政王與皇帝之間最重要也備受朝臣關注的一件事——攝政之權的何時歸還,皇帝何時親政。
看了看眼前這個眉目與蒼鳳修有幾分神似的少年,青鸾心裏再度升起那種别樣的感覺,總覺得這個人……莫名的,就讓她打心底裏讨厭。
“你們這裏……”心下思緒急轉,青鸾狀似不經意地道:“皇帝十六歲了,還不可以親政麽?”
蒼聿雲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一句“放肆”就待脫口而出,卻猛然想起這個女孩并不是朝上那些心思各異的皇親大臣們,遂壓下了心底不悅,語氣溫然道:“不是不可以,而是朕不想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