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現在腦子裏滿滿的,都是他們曾經之間的那幾句對話,即便當時幾乎已經感覺絕望,但是此時,流殇心裏無來由的,竟是覺得一片坦然。
這般心不在焉地想着各種事情,直到一陣騷動傳來,流殇擡頭,前面的軍營裏一陣喧鬧,已經到了換值的時候了。夜間當值的一萬零八百人有條不紊地進行換值,代替了原本下午當值到晚間的四千七百人——
正如流殇此前所說,即便再過三年也一樣,李晟對于陣法演練與行軍布陣并不精通,他領了這樣一份看起來辛苦實則逍遙自在的将軍一職,常年守在這雪山邊境,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每日研究攻防演習——自然,這些不過是愚弄别人,也同時愚弄他自己的一個笑料而已。
晚間的陣法演練,是一件完全沒有意義,但是可以帶給李晟足夠的心理安慰的事情,他會潛意識地告訴自己,他沒有白拿朝廷的俸祿,他是一個嚴于律己嚴格訓練下士的将軍,哪怕每日不間斷的陣法演練,根本沒有達到一點效果,他甚至跟本不懂這樣的演練起到什麽作用,但是,他依舊樂此不彼地讓士兵們每晚重複着這樣的演練。
然而此時,他的這種自欺欺人,也終将給他帶來禍端。
流殇站起身,身子隐藏在黑夜裏,沒有人注意到暗處有一個不屬于軍隊的陌生人正在靠近,他們正在做交接,而這個時候,李晟通常都會先去睡上一覺,時間不長,也就半個時辰而已。
半個時辰之後,他會起身出來看一下,看看士兵的陣型是否漂亮,列隊是否整齊,然後跟他手下的幾個偏将打聲招呼,再繼續回去睡——這是李晟擔任這支軍隊的大将軍之後,幾年以來形成的習慣,以此來建立自己身爲将軍的威嚴,以及提醒衆多将士他李晟的身份。
一萬多人演練陣法,流殇想要混進去太簡單了,隻要以極快的速度制住一個換崗下來的士兵,将他打暈放在不引人注意的暗處,扒下他身上的士兵服換上,流殇頃刻間就變成了衆多士兵中的一員了——一萬多口人混在一起,那些分隊的将軍們也絕對沒有人能馬上注意到,他們的隊伍裏多了一個陌生的士兵。
這才是他選擇夜間人多的時候動手的真正原因。
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撂倒一人,換上衣服,與士兵們一起擺好陣型,選好了一個合适的位置站着,然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在有人稍稍留意到不對勁時,流殇很自然從容地借口尿遁,卻悄無聲息的避開衆人,往山腰上的主帥大帳方向而去。
“方才那個人……是個少年吧?”與流殇站在一起的士兵遲疑地問周圍的同伴,“好像沒有見過他……”
“是個少年。”另一人肯定地道,卻疑惑地皺了皺眉,“軍中不是一向不招十八歲以下的少年嗎?而且,我們這裏也很久沒有招兵了……”
“是啊,那剛才那個少年是誰?”
“不知道……長得還蠻俊,哎,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将軍的親戚?”
說到親戚兩個字時,語氣裏不自覺地多了一絲意味深長。
“都在說什麽?!”一個黑甲将領拎着長矛走了過來,态度兇惡地呵斥,“不好好擺陣型,都在讨論什麽?!”
“安副将,我們在談論剛才的那個少年啊。”一個吊兒郎當的士兵絲毫不懼他的兇相,神秘兮兮地湊近耳畔,“長得那真是一個風華絕代……是不是李将軍的親戚啊?”
“什麽少年?”安副将皺眉。
“嘿!安大哥你裝傻了不是?”那三十多歲的士兵一副“我們都知道了,你還裝”的表情,嘴上鄙夷地嗤哼了一聲,“敢做就要不要怕别人知道,那個年輕貌美的少年,總不可能自己無緣無故出現在軍營了吧?”
安副将眉頭皺得更緊了,冷冷道:“你到底在說什麽?說清楚點!”
那士兵聞言,驚疑不定地細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懷疑地道:“你真不知道?就剛才有一個少年穿着與我們一樣的士兵服,長得真漂亮,那細皮嫩肉的跟個小仙子似的,我剛要與他說話呢,他轉身就走了。”
漂亮的少年?
安副将這才覺得不對勁,眸光一掃,周圍其他的人紛紛點頭,剛才得比較近的幾個人都注意到了那個少年,但是因爲那個少年實在是長得太出塵俊美了,以至于他們根本沒有生出絲毫不妥之意,直到那少年離去,他們讨論之間,才隐約猜測,那是不是李将軍的親戚……
安副将眉頭深鎖,在看到衆人确定的表情之後,心裏終于慢慢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急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衆人伸手一指,正是……半山腰的方向。
那裏是主帥的寝居所在。
安副将臉色猝變,轉身飛快地往山上跑去。
李晟雖然是個不靠譜的将軍,但是他風流無度,見到漂亮的姑娘或是美麗的少婦。總是忍不住想動些心思,但是這些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有喜歡少年的嗜好……
安副将并不知道,此時主帥帳裏,李晟已經醒了,并且一臉驚恐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那滿眼的煞氣讓人膽寒,即便他的手裏連一件兵器都沒有,李晟卻不知爲何,竟然深沉底感受到了一股死神降臨的恐懼。
“你……你是楊承宇?”
“原來你還記得。”流殇嘴角幾不可察地挑了挑,寒氣彌漫這個眼梢,“看到了我,是否想起自己曾經做的虧心事了?”
李晟一驚,恐懼瞬間席卷而來,“你……你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