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不赦微微愣了一下,須臾,遲疑地道:“你的意思是……?”
他是在說,一般大的人,爲什麽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命運嗎?
“你與我一般大的年紀,看起來卻比我成熟得太多了。”楊承宇低聲說着,心頭忍不住又是一陣悲涼,嘴角微揚的弧度帶着自嘲與哀傷,“我心理承受能力或許是弱了一些,但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強大起來,這副身軀已經廢了,報仇……更是遙遙無期,有人救我……我應該慶幸,應該感恩,可是……我又多麽希望,自己現在已經死了……或許,隻有如此,我才不會總在心裏,埋怨命運的不公……”
墨不赦聞言,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斟酌着說道:“我不懂你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但是現在你隻需要确定一件事——你還要活下去嗎?”
楊承宇一怔,還要活下去嗎?
還要……活下去嗎?
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
或許是不想活了吧,活着有什麽意思?他的人生,已經徹底失去希望了。
“如果你真的想死,養好了傷,自己能自由活動之後,自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墨不赦語氣并不冷,仿佛生死之事當真隻是一個簡單的抉擇而已。“但是,在你還不能自己選擇生死的時候,你該考慮的,是如何讓自己少受折磨。”
楊承宇怔了怔,生死抉擇……
“如果你現在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活,可以慢慢想,但是在主子面前最好不要頑抗——至少,在你還沒有确定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活下去的信念之前,不要給自己找不愉快。”墨不赦語調緩慢卻清晰地說着,沒有試圖安撫他,他也不擅長安撫一個與自己同齡的少年,他隻是告知這個少年現在的處境,“主子脾氣不好,這一點你不要懷疑,也不要抱着試探的心态,那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不過,隻要你順從,主子也不會對你不利,他既然救了你,至少你該相信,他不是爲了折磨你才救你。”
楊承宇沒說話,心裏卻非常贊同他的話。
脾氣不好,這一點簡直說的太對了。
就因爲他沒有配合在一炷香之内把藥喝了,所以就打算把他再送回去紫衣盟——那個對他來說,如同深淵煉獄一樣的地方。
除了脾氣不好,那個白衣少年……還是一個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的人。
墨不赦沒有讀心術,自然也不可能得知他心裏的想法,隻是簡單地給他做一些提點,“就如同方才你無聲的反抗一樣,主子很讨厭有人對他的話充而不聞,也非常不喜歡他人的反抗,所以,如果你不想再回去紫衣盟,你首先應該學會溫順與服從,畢竟,你現在的命運無法掌控在自己手裏。”
溫順與服從?
楊承宇垂眼沉默,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才困難地問出心底的擔憂與疑惑,“紫衣盟的人……不會追殺過來嗎?你們救我……會不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因爲曾經長達九年的被追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歐陽織錦的毅力,以及對他們勢在必得的決心,如果這一次她依然如此,他想,他是不是已經給别人帶來危險了?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墨不赦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站起身,嘴角隐隐上揚了一些,“主子并沒有把紫衣盟放在眼裏,他們也沒有膽量過來找麻煩。”
從沒有面對過如此特殊的一個少年,墨不赦知道自己的話并不溫柔,但是對方不是女孩子,他需要的也不是溫柔,适當的指點比溫柔更适合他。
接下來的三天裏,楊承宇并沒有見到那個白衣少年,每日三餐以及湯藥皆是按照宇飛的要求,他絲毫也不反抗,該喝藥時就喝藥,該吃粥時就吃粥,默默地恢複着體力,像是一個無比溫順的娃娃。
身體上的傷雖然尚未痊愈,但也日漸好轉,下床走動對他已經不再困難,隻是這幾天心裏一直沉沉,像是壓抑着什麽,雖然安靜地順着大夫的要求去做,但是那個白衣少年卻一直沒來,讓他心裏無端生出了些許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麽,或是恐懼不安着什麽,隻是覺得心裏壓抑,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壓抑也愈發明顯,以至于他面上也愈發蒼白沉默。
他在想,那個人是不是已經……丢下他不管了?因爲對他失望,或者不耐煩再面對一個毫無生氣的人了?
這樣如困獸一般的焦躁又持續了兩天,當他再度見到那個白衣少年時,他恍惚以爲自己看到了天上下凡的神祇——一襲白衣勝血的少年踏着月色而來,燈火通明之中,他的面容出塵如玉,清雅脫俗,那雙如琉璃一般的黑瞳泛着天生的清冷色澤,眉眼如畫,周身彌漫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氣息。
楊承宇愣了好久,直到對方清泠如水的悅耳嗓音傳入耳朵裏,他才蓦然回神。
“這幾天恢複的狀況如何?”
楊承宇以爲他在問自己,剛要說話,旁邊已有一人代替他說了,“能走動了,但是,也僅僅是能走動而已。”
白衣少年聞言,略作沉吟,或許也清楚這幾天楊承宇非常配合治療的态度,遂并沒有說出讓他不安的話來,隻淡淡道:“我讓人從宮裏送來了一些藥材,待會兒送過來時,你看着用,無需替我省。”
宇飛聞言呆了一下,“宮裏的藥材?”
他顯然太過意外了,千裏迢迢從皇宮裏送過來,一定是名貴之物,作爲大夫,他甚至都能猜得到是什麽聖品——隻是他不明白,這個少年究竟哪裏得了自家小主子如此高的眼緣,爲了他居然不惜如此代價。
聽着他們說話的楊承宇,此時雖然沉默着,心裏也是倏然一震——他不是大夫,不可能像宇飛那般馬上就猜得到宮裏送來的是什麽,但是,他卻從他們的對話裏,聽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