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被虐待,孩子尚且無動于衷,然而面對一個丢下孩子,不管不顧地選擇了死亡的娘親的屍骨,孩子卻再也無法維持着無動于衷的冷寂,困難地出聲。
“不要?”一向美豔無雙的面容此時隻剩下一片猙獰的冷笑,“你說不要就不要嗎?小畜生,你那個低賤的娘親,就隻配喂狼!來人——”
“歐陽姑娘。”一個沉穩冷鸷的聲音突然傳來,衆人回頭看去,一個身穿黑色盔甲披風的男子,在衆多将領簇擁之下緩步而來,周身散發着常年待在軍中而浸染的凜然剛烈之氣,讓人不敢有絲毫無禮之舉。
歐陽織錦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眼底閃過一絲顧忌。
江湖人勢力再大,也不會笨到跟隸屬于朝廷的軍隊爲敵,所以,歐陽織錦緩緩斂盡了面上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偏激與沖動之色,淡淡颔首:“将軍大人。”
将軍淡淡道:“楊氏夫婦既然不幸身亡,就讓本将軍手下之人将他們合葬在天山上吧,歐陽姑娘大仇既已得報,沒必要再去爲難一個已逝之人。”
歐陽織錦咬牙,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冷冷道:“她害死了楊藝,我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李将軍看了眼趴卧在雪地上的楊藝,面無表情地道:“歐陽姑娘此言可沒有道理,如果不是你在楊藝身上下毒,并且派人買走了藥鋪子裏所有的解藥藥引,楊夫人也不會被逼得以如此決絕的方式替她丈夫解毒。而若不是楊夫人如此凄慘的死亡方式刺激了楊藝,楊藝更不會心脈驟縮之下,悲傷過度,吐血身亡——所以,追根究底,真正害死楊藝的人其實是你,歐陽姑娘。”
“你!”歐陽織錦震怒,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卻極力咬着牙不敢發作,忍了又忍,終于冰冷笑道:“李大将軍莫不是忘了,他們的死,你也有一部分責任呢?”
李将軍點頭,“沒錯,本将軍助纣爲虐,心思亦爲不堪,所以,願意還已逝之人一份安甯,以贖心中歉疚。”
還心中歉疚?
歐陽織錦冷笑,人都死了,這個時候覺得歉疚了?要不要這麽虛僞?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雖心有不甘,卻也知道不能與對方硬碰硬,沉默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尊重将軍的意見。但是……”
伸手指着一旁面容狼狽凄慘的楊承宇,歐陽織錦冷冷道:“他,我必須帶走。”
李将軍看了一眼表情充滿呆滞與悲涼的那個男孩,沒意見地點頭:“一個孩子而已,留在軍中也沒什麽用處,你要帶去撫養,本将軍自然沒什麽意見。”
周遭将士聞言,均不作答。
從孩子那腫得不像樣的臉上,他們已然看出了歐陽織錦帶他回去,絕對不可能僅僅是要“撫養”他這麽簡單,而他們的大将軍自然更明白這一點。然而,他雲淡風輕一般的語氣裏,顯然并沒有把這個孩子放在心上,冷漠與事不關己,一向是他對待無關緊要之人的态度。
即便明知道被帶走之後這個孩子将面臨着什麽,他也絲毫不想關心,不想過問,甚至,連一絲憐憫也不會有。
哪怕,他是簡柔的兒子。
楊承宇學了幾年的武功對于江湖上的成年人來說,隻能算是三腳貓,對付一些不會武功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還能應付,遇上真正的高手,他顯然是沒有任何人反抗之力的。
然而,即便是這樣,歐陽織錦也根本容不下。
雪山上,親眼看着那些将士挖了大坑,将父親和母親合葬在一處,楊承宇拖着疲憊不堪幾乎無處不痛的身體,悲痛卻漠然地磕了頭。然後,被歐陽織錦手下的高手們粗魯野蠻地拖下了山,帶回了紫衣盟。
廢了武功,關進柴房,斷食斷水兩天之後,歐陽織錦忙完了盟内堆積的事務,楊承宇的苦難才算剛剛開始。
毒打虐罵開始成了九歲的孩子生命裏的習慣,一日三餐的鞭打,是歐陽織錦飯前的開胃菜,每一次都打到吐血才算完,時不時心血來潮的拳腳相向則是飯後甜點,小小的孩子在一日一日的虐待中學會了習慣,學會了隐忍。
然而,這樣持續了兩年的悲慘生活與之後的待遇相比,或許……根本就不算是虐待。
如果可以選擇,他甯願每次加倍被鞭打,被針紮,甚至是如乞丐一樣在饑寒交迫中死去,也好過後來親身體會到的,以尊嚴和身體爲代價的人間煉獄。
十一歲的孩子身體抽高很快,雖然長期忍饑挨餓,飲食不定,然而遺傳了母親容貌與父親高挑身段的孩子,十一歲時身體雖瘦弱,卻已足夠修長,消瘦的臉頰隻需要好好地養傷半月,就能看得出眉宇間掩飾不住的,俊美出塵的絕代風華。
任何一個人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後都絲毫不會懷疑,長大之後,這絕對是一個足以傾城傾國的容色——雖然他是男子,但絕色二字絕對不僅限于用在女子身上。
不經意間看到這張出色的容顔,歐陽織錦就像看到了曾經的簡柔,深沉而濃烈的恨意洶湧而來,交織成心裏一股無法遏制的暴虐與狠毒,一種毀滅性的施虐欲,讓她恨不得馬上毀了這個少年!
牙龈幾乎咬出了血,她才能強行忍住在他臉上劃上幾刀的沖動,冷冷命令下面的人,“把他帶出去,洗幹淨了,讓大夫給好好瞧瞧身上的傷,這半個月,讓他靜靜養傷吧。”
聽到這個命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是歐陽織錦這些年脾氣愈發暴躁,動辄打罰下人,服侍她的人戰戰兢兢,絲毫也不敢流露出異樣神色,聞言雖不解,卻也隻敢遵命照辦。
楊承宇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兩年的時間早已讓他看透了這個女子心裏的陰暗,以及骨子裏的毒辣,這一次的命令,絕對不可能是因爲她心血來潮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