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毫無意外地在臨近宮門的地方,遇上了剛走出宮門的蒼鳳修。
蒼鳳修沒有乘坐馬車,身邊甚至連一個護衛都沒有帶,亦是輕功代步,看見走過護城河的拱橋,迎面行來的月流殇時,他腳下速度漸緩,慢慢停下了腳步,直至月流殇主動走到了他的面前。
縱然情緒還有些紛亂,縱然心情還有些低落,月流殇卻在看到蒼鳳修的一刹那間,腦子瞬間冷靜了下來,并且,開始隐隐地感到後怕。
腳步變得沉重,心裏開始升起不安,以至于墨不赦從後面跟了上來,他都沒怎麽察覺。
“主上。”墨不赦視線在月流殇身上轉了一圈,看向蒼鳳修,“事情鬧得不是很大。”
對于他和月流殇來說,的确不是鬧得很大,至少那兩人沒缺胳膊也沒斷腿,甚至連受傷都沒有……墨不赦渾然忘了,被月流殇折斷了一隻手腕的王臨安,更忘了,那兩人頭發被月流殇淩亂纏在一起打了死結,堂堂王大學士和方禦史兩人,隻怕給他們解開頭發至少也要花費一個時辰——或者,直接拿匕首把那幾簇頭發直接削斷,但是以後,那兩位少爺在頭頂的發絲長出來之前,隻怕是沒臉出來見人了。
蒼鳳修沒說話,墨不赦靜默了須臾,垂眼道:“不赦先告退了。”
蒼鳳修幾不可察地點頭,負着手,清冷的視線将月流殇從頭掃到腳,在墨不赦轉身離去的瞬間淡淡開口,“喝了多少?”
第一句話,不是問發生了什麽事,似乎月流殇心裏在想什麽,他一清二楚。
墨不赦腳步微頓,唇角抿了抿,眸心劃過一絲憂色,卻沒再猶豫,舉步快速離開。
月流殇輕輕咬了下唇,半垂着眼,片刻之前還嚣張狂肆的态度早已斂了個幹幹淨淨,隻餘下一片忐忑不安,“也沒……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蒼鳳修顯然不接受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眉心微蹙,對他的回答明顯感到不悅。
“兩……兩小壇。”月流殇腳下不自覺地退後了一小步,給出準确答案的同時,語氣裏明顯帶着小心翼翼的含蓄。
真的隻是兩小壇,對于他來說,那酒壇子不算大,而且三壇沒有喝完,那就是兩壇,而且還是小壇。
對這個答案,蒼鳳修不置可否,隻輕飄飄地又問了一句,“兩小壇……什麽酒?”
話裏的“小”字,似乎在舌尖上繞了一圈,而顯得意味深長。
月流殇指尖一顫,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垂死掙紮毫無用處,主上心裏跟個明鏡似的,他的一切僥幸想法在他面前早已無所遁形——因爲對他的性子太過了解,所以,蒼鳳修根本不用細細去想,就能知道他所有的心思。
“流殇知錯。”冰藍色袍角一撩,月流殇下一瞬已跪倒在地,眸光低垂,眸心閃過壓抑與自責,“流殇不該縱容自己買醉消愁,那些過往……早已經煙消雲散,也不應該再成爲放縱自己的借口,流殇讓主上失望了。”
蒼鳳修淡淡看着他,“是因爲那個叫新辰的丫頭?”
月流殇心裏一緊,下意識地搖頭,“不……是我自己的心魔作祟……”
“起來。”蒼鳳修負手轉身,緩緩往宮門方向行去,平靜的嗓音聽來帶着幾分淡漠的無情,“新辰那丫頭年紀也不小了,流殇,若還有下一次,本王不介意把她随意賜給宮裏的哪個侍衛。”
月流殇臉色刷白,閉了閉眼,起身尾随在他身後,緊繃的聲音帶着幾分求饒,“主上不會這麽對我的,這些年……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了這麽一個……”
“喜歡?”蒼鳳修偏首,笑容亦帶着幾分譏诮,“你若真的喜歡,還會如此介意将自己的過往攤開在她面前?況且,如果覺得難以啓齒,你大可以選擇隐瞞,沒有人逼你坦白。”
這樣的一番話,當真是一針見血,直接戳進了月流殇的心尖上,瞬間便直刺得他鮮血淋漓。
心上泛起一陣陣尖銳的疼痛,月流殇神色蒼白怔然地沉默着,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這句話,表情怔忡地跟着蒼鳳修一直走到了九華殿的東暖閣,看着他的主上在暖閣裏的軟榻上坐了下來,月流殇站在一旁,蒼白的容顔泛着罕見的迷茫與脆弱——對于素來狂肆無邊的月流殇來說,這是除了蒼鳳修之外,任何人也看不到的一面。
良久,他定了定神,看着蒼鳳修清冷脫俗的面容,慢慢地垂眼,低聲開口,語調難掩滞澀:“我不知道如何打開她的心房,隻能用坦白的方法,我以爲我可以做到……然而,那些本以爲被淡化的過往再次浮上心頭時,我依然覺得……依然覺得竟是這般難以承受,覺得自己……肮髒不堪,哪怕今日看起來光風霁月,光芒耀眼,縱使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帶着驚豔與傾慕,可依然無法遮掩……這身華麗皮囊下,曾經有過的污穢……”
蒼鳳修擡眼,靜靜地看着他半晌,将他蒼白的容色與傷痛盡收眼底,須臾,淡淡道:“流殇,你喜歡上新辰,是因爲她跟你擁有相似的境遇嗎?”
月流殇震驚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蒼鳳修,“當然不是。”
爲什麽主上會這麽以爲?
“既然不是,那麽新辰曾經有過的經曆,你知道的雖不是很詳細,但想來也能猜到一點,你覺得她髒嗎?”
新辰?
月流殇搖頭:“我喜歡她這個人,喜歡她的通透睿智,喜歡她的聰慧隐忍,她的經曆……是她的不幸,我隻會心疼,又怎麽會……覺得她髒?”
蒼鳳修點頭,對他的答案絲毫不覺意外,“你能以這般胸襟去看待自己喜歡的女子,爲什麽同樣的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卻每每鑽進死胡同裏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