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幾年前,無人知道的時候,他跪在蒼鳳修面前許下的承諾。
“朕不需要你流盡最後一滴血。”蒼鳳修淡淡的笑容,似乎是對眼前這個男子能力與堅忍的贊賞,然而淡漠的眸心,卻始終不曾染上半分溫和之色,“蘇翎,朕不喜歡記仇,卻也絕對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蘇侯的作爲,朕不會牽扯到你的身上。但是作爲一個已經成年的兒子,并且在朝爲官數載以上,即便你的能力如何卓絕,在自己家人身上的關注,卻未免疏忽淡漠得讓人覺得,無法原諒。”
蘇翎沒有說話,垂首之間,更早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他無可辯駁。
不管是在自己妹妹身上發生的事情,還是父親的所作所爲,他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朕給你三年時間從頭開始,算是給你的一點懲罰。”蒼鳳修說着,似乎根本不明白,這樣清淡的一句話,卻瞬間在已經閉世了六年的蘇翎心裏掀起了怎樣的一番壯闊波瀾。
這句話代表了什麽,蘇翎豈會不明白?莫要說從頭開始,哪怕隻是打發他去地方上做一個小小的縣令,他也絕不會有半句不滿——因爲這代表了帝王的承諾與仁慈,這是他蘇府的最後一絲希望。
所以,所有的冷嘲與鄙夷,所有來自于無關緊要之人的風涼之語,對他來說,不過是刮過耳邊的一陣冷風而已。
三年時間已過,他在朝上兢兢業業,低調内斂,沒有一個人能挑出他半分錯處,但是不管他的業績多麽出衆,三年來卻始終待在兵部擔任一個小小的侍郎,四品官級,沒有提升,甚至連一句簡單的褒賞也不曾有過,似乎在皇上面前已完全被忽略,以至于雖每日位列朝官隊列之中,大多人也幾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所以,此時蒼紫宸突然喊到了他的名字,蘇翎恭敬地出列躬身站在太子面前時,群臣齊齊一愣。
“即日起,方禦史的職務由蘇翎代替。”淡淡的一句話,不是征詢,隻是一道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命令。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由蘇翎擔任監察禦史?不是暫代,而是代替。
監察禦史,職位比兵部侍郎隻大上一級,然而卻是一個絕對的實權,便是皇親宗族與丞相在内,也要對他忌憚三分。
方禦史剛擔任此職位的前幾年,業績上還算不錯,然而因爲性格太過謹慎,不敢輕易得罪人,無形中又想讨得天子歡心,朝臣摸清了他的性格,加上後些年一直低調做人,圓滑處事,所以他這個禦史幾乎隻是挂着個名字,而很少真正辦了什麽大事。
以蒼鳳修的脾氣,這樣的人其實早在幾年前就應該被發配邊疆了,這些年俸祿養着他,自然也有其用意。
隻是……爲什麽接任他職位的,會是蘇翎?
群臣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齊齊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蘇翎似乎也因爲意外而愣了片刻,直到蒼紫宸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蘇愛卿,本宮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蘇翎才蓦然回過神來,神情微凝,端端正正地俯身跪地,恭恭敬敬地領了旨意,“臣蘇翎接旨,謝太子殿下恩典。”
“不必謝我。”蒼紫宸嘴角輕揚,在殿下有人試圖出言反對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這是父皇的意思。”
蘇翎一震。
皇上的意思……他猜到了,隻是依然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蒼紫宸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堵住了群臣正準備出口的谏言,滿朝文武像是突然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成功地取悅了這位九歲的太子爺,他難得地露出了一抹俏皮的笑容,“各位愛卿……似乎很怕我父皇哦~”
說完了這句話,也不管衆人面上精彩絕倫的神色,心情格外舒暢地轉身離開了大殿,“退朝了,以後誰再擅自操心本宮的家務事,後果一律自行斟酌。”
衆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中,蘇翎獨自一個人跪了很久,心裏百般滋味複雜難言,酸甜苦辣皆在此時浮上了心頭,唯有占據分量最多的動容,讓他心緒久久難平。
三年……
恍惚記起了三年前帝王與他之間的那次對話,即便有隐晦的承諾在前,然而三年的冷落與漠視,讓他潛意識裏覺得,或許此生……也就如此了吧。然而,不管能不能得到提拔與重用,蘇翎也從來沒有怨天尤人過,曆經六年最艱難的光景,蘇府能有如今這般平靜,其實他已經很知足了。
但是,偏偏在他最沒有準備的時候,一道聖旨雲淡風輕一般降下,讓他覺得意外,更覺震動。
監察禦史是個什麽樣的職位,他曾經在官場浸淫多年,又怎能不明白?說得重一點,那幾乎是将滿朝文武的前途命運都交到了他的手裏——一道看似随意的命令,實則隐含着帝王對他十足的信任與器重,這是皇帝給他,也是給蘇府一次徹底翻身的機會。
是浩蕩恩澤,是帝王對他那句“必爲皇族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忠誠予以最大的恩賜,或是回報?
蘇翎不想去多想,也不想過多地深思,他隻知道,朝廷但凡還有他蘇翎在的一天,就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做出有負聖恩,有負天下蒼生的不義之舉。
在内監與大内侍衛的簇擁下,一路懷着愉快的心情回到未央宮,蒼紫宸幾乎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句:“母後!”
“太子殿下。”新月溫柔恭敬地行禮,嘴角噙着神秘的笑容,“皇上和皇後娘娘在雲台殿,聽說有客人來了。”
客人?
蒼紫宸盯着新月唇畔的那抹隐含深意的笑容,沉默了片刻,因想到了某種可能而忍不住歡心雀躍,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新月姐姐,你知道是誰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