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開始之後,群臣發現皇上的神色比之以前,似乎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小皇子照例每日跟着上朝,皇上也會時不時将大臣們提出的問題丢給小皇子,而群臣們從開始的無法适應,到後來的驚歎,再到最後的淡定接受。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小皇子天賦異禀的印象就在他們腦子裏生根發芽了。不管什麽事情,不管從他的嘴裏聽到怎樣讓人驚駭的政見,大臣們也不再感到驚奇。
曾經的攝政王府裏,三王靜靜地養傷,連續大半個月的時間隻能半昏半迷地趴在床上,青鸾和朱雀空閑的時候會偶爾去探望,但是很少交談。這段時間裏,朱雀的表現看在别人眼裏,似乎對自家夫君的傷勢并不大關心,也從來沒見她露出心疼的神色,無形中不免多了一種冷血的錯覺。
事實上,朱雀每次去看夜無籌的時候,都會先在門外問一句伺候的侍女,确定他處在昏睡當中的時候,她才會進去看一會兒,也不會逗留太長時間,爲了的隻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難過。
是的,難過。
夜無籌受傷不是因爲被人刺殺,對于一個在自己妻子心裏,擁有近乎于完美形象的丈夫,夜無籌方方面面做的都夠好。朱雀認識他這麽多年,嫁給他這麽多年,這一次的事情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光明磊落的一生中,唯一抹不去的疵瑕了。
不是污點,隻是一點疵瑕而已。
因爲在朱雀看來,帝王和皇後兩個相愛至深的情況下,除了皇帝和青鸾自己,誰也無權決定到底誰該死誰該活——生死關頭,這件事若是發生在别人身上,以皇後之命換帝王之命,是一件無可厚非之事,但是發生在夜無籌身上,就是不對。
随着時間流逝,皇上若足夠寬容,再有皇後從中周旋,他最終仍然會選擇原諒四王的抉擇,以及危急關頭對皇命的公然反抗——畢竟誰也抹不去他們之間,那份比冬天的雪色更純粹的忠誠。
然而,抛開皇上對此事的看法不談,單隻是朱雀自己,卻是無法對這件事淡然視之的。
她不會因爲這件事減少對無籌的愛,但是與此同時,這件事将會成爲她與無籌之間留存在心底的秘密,此生将永不會被提及。
所以,夜無籌清醒的時候,朱雀不會去看他,因爲不想直面這個錯誤。當他們的傷勢痊愈可以自由行動之後,朱雀也會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給彼此都留有一點驕傲。
時間在平靜中飛快而過,轉眼間,孩子周歲了。
按照皇室的規矩,皇子滿周歲的時候都會有一個抓阄的儀式,爲的是看孩子的性情天賦,以及以後的前途走向。
蒼紫宸也不例外。
抓阄禮設在景陽宮,今天很多人都到了,掌管四方大權的四王,朱雀王的小嬌妻,霁月山莊莊主月流殇,百官之首謝丞相父子,皇室宗親爲首的秦王,墨王,長公主夫婦,青雲騎大統領風城,現任禦林軍大統領唐哲……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兩個人,自然少不了蒼鳳修和青鸾這對恩愛有加的帝後。
剛滿一歲的蒼紫宸,比起同齡的孩子走路已經相當穩了,說話也愈見清晰流利,那張仿若仙童一般精緻的小臉,讓在場的君臣無一個不喜歡。
當然,小皇子身份尊貴着呢,他們便是喜歡,也隻能放在心裏。
紫宸與其父愈發相似的容顔,眉宇間已經清晰流露出的清貴氣息,讓這些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臣們,歡喜之餘,也無法抑制地自心裏升起凜然敬畏之感。
思及他近日在朝堂上的表現,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會懷疑,這個小皇子以後必定又是一個君臨天下,傲視群倫的絕世帝王。
所以今天的抓阄禮,大夥兒都委實是抱着萬分好奇的心态,想看看在諸多代表前程的禮物之中,他會選擇什麽。
長長的桌子上,堆滿了許多禮物。
沒有特意布置,隻不過都是在場的衆臣随身攜帶的東西而已,秦王的山水畫墨寶折扇,蒼墨白的鳳衣樓樓主令牌,霁月山莊莊主的玉佩,四王身上各自代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方王令,謝丞相拿來了一套珍藏品筆墨紙硯,墨侯呈上了一隻金算盤,長公主蒼靜雪命人擡來了一架古筝,青雲騎統領風城上了一把劍,禦林軍唐哲則是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把麥穗。
衆人看見那顆尚未成熟的麥穗時,齊皆一愣,唐哲卻仿佛根本沒有在意到衆臣的眼神,朝蒼鳳修道:“臣不知道該準備什麽,所以……便讓人從帝都外面的百姓家地裏取了這個來,若是不合适,臣這就取走。”
蒼鳳修視線從那顆麥穗上掠過,淡淡道:“沒什麽不合适的。”
說罷,轉頭看向身後的銀翼,銀翼躬身,将一直拿在手裏的奏折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桌面上。
衆臣見狀,瞬間嘴角一抽,奏折?
長長的朱紅色金絲楠木桌上,放置着琳琅滿目的物品,放眼一看,無一不是珍貴之物。而且,從朝堂到江湖,再到尋常百姓家,可代表的信物無一或缺。
青鸾微微一笑,對懷裏的紫宸對視一眼,饒有興味地道:“好好選哪,若是讓父皇和母後不滿意,你知道後果的哦。”
那韻味深長的語氣,讓蒼紫宸生生打了個寒顫。
長桌的高度自然是一個一歲的孩子夠不着的,所以他被理所當然地放到了桌子上,而爲了不碰掉東西,他沒有如大多孩子一樣選擇爬,而是擡着小腳在桌子上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越過所有随意擺放的禮物,從長桌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
一應物品被來回打量了個夠,在衆人緊張期待的目光下,蒼紫宸慢慢擡起小小的臉蛋,看向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