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青鸾哪裏會任由他漠視自己?輕輕擡手,抽走了他手裏的書,随意瞄了一眼,果然是治國論。
眼角抽了抽,她淡淡道:“你還需要看這種書?”
治國方略皆在他的腦子裏,在成爲帝王之前還是帝師,古往今來,還有比他更豐功偉績的皇帝嗎?
蒼鳳修還是沒有說話,坐起身子,漫不經心地理了理寬大的袍袖,神情沉靜,姿容清俊脫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一根長鞭輕飄飄塞到了他的手裏,青鸾道:“你打我一頓吧,隻要你能消氣,往死裏打都無所謂。”
蒼鳳修倏然一靜,看看手裏被塞進來的長鞭,沉默半晌,終于慢慢擡起頭,正視地看她一眼,輕飄飄地勾唇,“往死裏打?”
“……”青鸾嘴角一抽,沉默地盯着他唇邊那抹可疑的弧度,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會吧?他當真想往死裏打她一頓?這是有多氣怒?
“嗯,如果你狠得下心的話,我随你處置。”青鸾點頭,慢慢靠近他的身側,傾身在他唇上烙下一吻,“我知道錯了,今天來這裏,就是給你出氣來的。”
蒼鳳修扔下了鞭子,身子側靠在軟枕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剛剛解了本王身上的毒,救了本王這條命,怎麽着本王也不能如此忘恩負義是不是?打你一頓?呵,你當本王是天牢裏行刑的獄卒嗎?”
“……”天牢裏的獄卒?
他這哪裏是天牢裏的獄卒?分明是九天之外,一言決定世人生死的天帝好不好?
她送上門來讓他打,他還覺得委屈了?自降身份了?
青鸾咬牙,忍了。
“……你不是忘恩負義。”她溫柔地說道,仿佛剛才心裏的腹诽根本不存在,聲音軟得像水,“是我不該。”
“你不該?”蒼鳳修慵懶撩了眼皮,唇角輕挑,“你不該什麽?不該舍身替本王解毒?”
還能不能溝通了?
青鸾臉色幾不可察地黑了一下,忍了又忍,最終還是以無比溫柔的語氣說道:“我應該給你解毒,但是前提是,不應該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我不該存着丢下你一個人獨活的心思,我應該想到,失去你我會痛苦,失去我你同樣會孤獨,我不應該對自己的生命如此輕賤,我應該相信你不會被區區毒素擊垮,我更應該在最後關頭保存一點理智,聽你的話,相信你的承諾,而不是不管不顧,一意孤行,将你的尊嚴置之不顧,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不理,更不應該——”
從善如流地忏悔,一個嗝都不打,就好像事先已經打過無數遍草稿一樣,讓人真切地感受了她話裏的真摯與感情畢露。
然而,說到這裏,青鸾卻忽然皺了一下眉頭,“呃,好像沒了。”
蒼鳳修:“……”
“修。”青鸾上了軟榻,坐在他身邊,與他面對面,拉着他的手,軟聲嬌語,“我真的反省過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後絕對不會有再次發生的可能。”
“是嗎?”蒼鳳修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本王以後再次中毒,你就會見死不救了?”
“……!”青鸾磨牙。
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
一口一個本王,顯然還在生氣,她說十句軟話也頂不上他一句輕飄飄的譏诮,這是要噎死人的節奏?
青鸾在心裏努力深呼吸,警告自己不能被激怒了,否則功虧一篑。
“修。”青鸾揚起一抹甜甜的嬌笑,情意綿綿地送上糖衣炮彈,“你是胸懷天下的帝王,氣度寬宏,肚子裏能撐下一艘遊艇,怎會屑于與我這個小小的女子置氣下去,是不是?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呗……”
“本王氣量狹小,不知遊艇爲何物。”
“遊艇你不知爲何物?”青鸾眼角狂抽,不可思議地瞪着睜眼說瞎話的皇帝,“我們兩年前還去坐過一次呢,你不會年紀輕輕的腦子這麽不好使吧?就是在海上航行的那個,很大隻的,裏面有沙發,有廚房,還帶露台,我們還坐在露台上喝了藍山咖啡的那一次……修,你怎麽可能記不得……”
蒼鳳修眉眼一動,聽她提起往事,心頭倏然浮現複雜的感覺。再看眼前這個姑娘,從一個陌生的世界孤身前來,到了這裏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他,一句“我們一年之後成親好不好”,讓他就此與她結下了一生的姻緣。
情根深種,在遇上她之前,他何曾想到過,這一生會深陷情譚無法自拔?何曾料到,自己心裏會住進一個比江山社稷更讓她珍視的女人?又何曾料到,這個女人愛他愛得可以不計生死義無反顧?
蒼鳳修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心痛的感覺,那種能讓人痛得連呼吸都覺得是一種絕望的感覺,當真是刻骨銘心,以至于即便在聽到洪太醫宣布她沒有性命之憂之後,他也依然無法克制自己心裏那種絕望之後,生起的滔天怒火。
不想見她,是因爲怕自己的怒火會傷到她,擔心自己雷霆之怒下的口不擇言讓她黯然傷懷。
罕見地對自己的克制能力産生了質疑,二十多年的修養在這幾天之内毀于一旦,蒼鳳修看着眼前這個小女人,真有一種狠抽她一頓的沖動,卻偏偏,又矛盾地想将她揉進懷裏,讓她一輩子被禁锢,再也無法放肆分毫。
眉眼微垂,眼底浮現些許歎息,罷了,這輩子他算是栽在這個小女人的手裏了。
慢悠悠地拾起被仍在一旁的長鞭,蒼鳳修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會兒,淡淡道:“鳄皮鞭?還可是件名貴之物。”
“……”青鸾沉默,她能不能說他很識貨?
不知爲何,脊背上突然竄起一股寒顫,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不會是真的想打她一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