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隻是因爲有了這一抹記憶,他便開始抗拒一個母親本身就該擁有的權利——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在生完孩子之後,會被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直呼其名的,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
前世之于他已經結束,現世的他,隻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雖然世人常說,什麽都可以選,唯獨不能自己選擇爹娘,而他蒼紫宸,連爹娘都是自己選的,他還有什麽抗拒的資格?
他既然選擇重生爲蒼鳳修和鳳青鸾的孩子,那麽,這一世他就隻是他們的孩子,這種事情,沒有任何可以讨價還價的餘地。
有些無措地動着手指,雖然心智成熟,然而身體的發育還是要遵循既定的規律,他的外形依然還隻是一個十個月大的孩子,遇到這樣的情況,他無法清晰而流利地表達出完整的話語,隻能伸出嫩白的小手,動作生疏地輕扯着蒼鳳修袍袖上的五爪金龍,緩慢地自紅潤的小嘴裏,低低吐出嬌軟稚氣的幾個字:“父……皇,我……錯……”
蒼鳳修眉眼漸柔,淡淡道:“知道錯了,就必須改正,這一世,父皇的眼裏可容不下半粒沙子。”
禦書房裏隻有蒼鳳修父子兩人,他們之間這種特殊的交流,蒼鳳修對着自己還在襁褓中的兒子說的這番話,若是被外人聽了去,隻怕所有清冷高貴的形象會頃刻間轟然崩塌——
因爲不管是誰,都不會認爲一個睿智英明的正常人,會跟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如此嚴肅地進行成年人之間才會有的溝通,而方才那番有關重生與帶着記憶的話題,若是被外人聽了去,大概都隻有一個反應——蒼鳳修瘋魔了。
當然,蒼鳳修執掌江山的當下,真正緻命的纰漏是從未有過的,這些話外人也都不可能得知——這是屬于蒼鳳修和蒼紫宸父子兩人獨有的秘密,也隻有他們才能真正理解,彼此之間隻言片語之中所隐藏的深奧含義。
蒼紫宸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蒼鳳修腰間的玉佩,這個完全是小孩子才會有的行爲,此時在他手裏,也可以被當做是掩飾無措的下意識動作。
蒼鳳修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蒼紫宸已經完全聽進去了,也明白了他真正要表達的意思。多餘的話已經不必再多說,有時候,意會比言傳更深刻。
重新拿起朱筆,将禦案上的奏折快速批完,蒼鳳修抱着兒子走出禦書房,外面空無一人,蒼鳳修淡淡喊了一聲:“金羽。”
被吩咐待在禦書房十丈之外的金羽瞬間出現在面前,靜候吩咐。
“傳令三王,年底之前來帝都,與本王和青鸾一起吃年夜飯。”
“遵旨。”恭敬地應完,下一瞬身子已入離弦之箭,蓦地消失在了眼前。
對上黝黑漂亮略帶稚氣的大眼,仿佛是看出了他心裏的疑惑,鳳修淡淡一笑:“宮裏太冷清了,既是過年,氣氛理當熱鬧一些。”
蒼紫宸眨了眨眼,仰頭看着自己的父皇,小嘴微動,似乎有問題想問,卻顯然又有所顧忌。
“肖姑娘的福地是在南方。”蒼鳳修隻說了這麽一句聽起來很是莫測高深的話,就不再多加解釋了,但是看蒼紫宸蓦然一亮的眼神,顯然已經明白了父皇的言下之意,并且,開始在心裏期待起了三王的到來。
……
臘月初八巳時,蒼鳳修和蒼紫宸下了早朝之後,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直接去禦書房,而是改道前往皇後居住的未央宮。
新月新辰見禮之後,恭敬地道:“娘娘去沐浴了。”
蒼紫宸眼底蓦然閃過一道光亮,心底卻忍不住有些疑惑,爲什麽父皇方才明明在上朝,卻能提前料到青鸾今日回來?
難道是銀翼或金羽事先禀報的消息?
但是,一整個早上他與父皇都待在一塊,如果青鸾沒有送信回來,那麽金羽和銀翼應該也不會未蔔先知,或者是,父皇與青鸾心有靈犀?
小孩兒在心裏天馬行空地猜測着,卻渾然忘了,墨不赦手下的影衛訓練營中高手影衛無數,而青鸾兩個多月前離開帝都之時,墨不赦派了十幾個頂尖高手暗中保護,半路有人提前趕到帝都報信,才是最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兒吧?
父子倆坐在未央宮内殿的奢華大床上,大眼對小眼,靜靜地等待着洗去一身風塵的青鸾出來。
一陣馨香鑽入鼻尖的時候,青鸾慵懶含笑的嗓音也随之響起,“這麽有誠意,早早地在此恭候本宮大駕了?”
“是啊,恭候皇後娘娘大駕。”蒼鳳修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眉眼柔和地看着她,“辛苦了?”
“辛苦什麽?一切都是我自找的罷了,哪像你,這兩個多月才是真的辛苦。”在浴池裏沐浴完,已經換上一身清麗宮裝的青鸾微笑着拂簾而入,雙臂環胸,看着床上一大一小兩個眉眼相似的男子,嘴角的笑意染上了些許開懷,“有沒有想我?”
話是問兩個人的,視線卻鎖在了蒼鳳修一個人的臉上,青鸾重色輕兒子,很幹脆地忽略了待在一旁自得其樂的小蘿蔔頭。
“當然想。”蒼鳳修笑了笑,從善如流地說着情話,“本王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西域去,直接把你拎回來。”
青鸾抿唇輕笑,走到他身旁,傾身就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犒賞你的。”
蒼紫宸擡頭,大眼兒骨碌碌朝她看去,感受着這對夫妻之間毫不掩飾的濃濃情意,眼底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光芒,軟聲軟氣地地喊了一聲:“娘……”
嗓音嬌嫩軟萌,稚氣十足,聽來可愛極了,然而青鸾卻仿佛被雷劈了一樣,瞬間呆滞。
這是什麽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