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個月的蒼紫宸被立爲儲君,并且第一次被蒼鳳修抱到殿上臨朝聽政開始,連續兩個月的時間從未間斷。每天早朝,本來隻有一個人的龍椅之上,必然多了一個小小白嫩的身影,從剛開始的懵懂,到後來漸漸習慣——雖然朝臣們永遠也無法理解,十個月的孩子怎麽就習慣議政這樣複雜深沉的事情了?但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已經容不得他們再生出多餘的質疑。
端坐在自己父皇的腿上,聽着朝臣議事,面對自己父皇的考問時,那張粉雕玉琢卻總是流露出幾分清冷氣息的小臉上,時不時會閃過苦惱,時不時還會浮現些許委屈,表情生動,畫風突變,讓人隻覺得以後的日子将要過得精彩絕倫了。
如果說,朝上這些德高望重才高八鬥的大臣們,在第一次見識到八個月的孩子驚人的智慧之後,會流露出呆滞與不敢置信,甚至是見到鬼一樣的表情。那麽,曆經兩個月的“刺激”之後,他們脆弱的心髒,已經被錘煉得猶如一面堅硬的銅牆鐵壁了。
蒼氏的江山朝政,真正成了父子兩人的江山朝政。
這個小小的孩子,總是能在蒼鳳修随口的提問之下,給出諸如秦王和墨侯這樣的老臣都無法給出的答案,淋漓盡緻地以懵懂無知的十月之齡,表現出了他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才。
叫人不得不從心底裏,深切地體會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震撼。
隻看着這個孩子,他們就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未來百年之内,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天下社稷分毫。
下了朝之後,蒼鳳修會直接帶着兒子去禦書房,讓他坐在自己懷裏,看着父皇專注而輕松地批閱奏折,無人的時候,那小眼神裏會時不時地流露出幾分敬畏,而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命運已經被左右的認命。
如果他此時能清晰流利地表達出自己的情緒,那麽,蒼鳳修必然能聽到這個小家夥心裏,滿滿都是苦惱的歎息。
手裏的朱筆熟悉地折子上留下痕迹,蒼鳳修似是閑聊一般開口,“你母後馬上要回來了,紫宸,你想不想她?”
母後?
聽到這兩個字,蒼紫宸小臉迅速僵了一下,随即下意識地垂下了眼,心忖,明明可以直接叫名字,爲什麽一定要刻意強調母後這個稱呼?
父皇是故意的吧?
青鸾離開兩個月,作爲一個從她肚子裏出生,又被她親自照顧了八個月的寶寶來說,他對她的感情應該是很依戀的,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孩子會對自己的親身母親産生排斥,蒼紫宸自然也不例外——當然,如果前提條件是他記憶被封住的話,他的情感應該會更純粹一點。
然而,一個小小的身軀裏,裝着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尤其是前世的記憶完完整整地保存在腦海裏,絲毫也不曾失去,對于青鸾,他一直就隻時當她是個妹妹一樣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妹妹變成母親了……這沖擊力實在太大了,蒼紫宸心裏歎息,父皇最起碼應該給他一段時間消化緩沖吧。
他不是不知道青鸾十月懷胎的辛苦,也不是不知道青鸾前世與自己的關系也還算不錯,但是——
“紫宸。”蒼鳳修清雅悅耳的嗓音平靜地響在耳邊,帶着如白雪皚皚一般沉靜的語調,不含一絲喜怒,然而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卻讓蒼紫宸聽得如雷貫耳,“你帶着記憶重生這件事,隻有我和青鸾知道,甚至包括欽天監風息在内,也并不會提前預知,或者看透你此刻所擁有的成年人的心智——這件事意味着什麽,你自己細想一下,應該明白。”
蒼紫宸微微一震,沉默之間,他知道自己壓根不用細想,隻在蒼鳳修話音落下的刹那間,他就明白了自己父皇話裏的意思。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前世時懶于朝政,對社稷漠不關心,不是因爲他真的無能,而是彼時心裏的那個夢魇,以及潛意識之中被遺忘的牽挂,所以他無心朝政,更是執着于三世償還的殺孽——所以,作爲一個帝王,他才做得那麽失敗。
但是如果換一個背景,換一個空間,他的睿智與冷靜,他的胸懷與氣度,應該并不遜于自家皇叔——當然,這句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每一個人隻要死後靈魂不被破滅,那麽重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禦書房裏一片寂靜無聲,隻有蒼鳳修溫淡清雅的嗓音平緩地回蕩在耳側,激起心裏一陣陣無言的羞愧。
奏折一本一本看得很快,悅耳清涼的聲音卻一直保持低緩的語調,“重生或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雖然世人大多并不認爲自己重生了,或者死後即将會重生。但是紫宸,投胎轉世之後還能保留前世記憶,這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卻絕對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因爲很多人并沒有這個權利,而你自己心裏卻清楚,你之所以保留前世的記憶,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蒼紫宸當然明白,他的目的是爲了與語熙再續前緣,有了記憶,他可以省卻中間兜兜轉轉浪費的時間,提前找到心愛的女子,與她一起走過更長的歲月。
朱筆沙沙的聲響蓦然停頓,蒼鳳修身子朝後輕靠,将朱筆放在一旁,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這個小小嬌嫩的孩子,淡淡道:“你的的目的并不僅僅隻是想結束你的帝王生涯,也絕對不是單純地想體驗一下重生的感覺——紫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不明白,我還可以細細解釋一遍。”
蒼紫宸沉默了良久,終于緩緩搖頭,表情帶着些許怔忡。
父皇的意思他明白,帶着記憶重生,他隻有一個目的——是爲了語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