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馬上的蘇煜、舒問、夜無籌和月流殇四人,各自對視一樣,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終于回來了。
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天,直到此時,才終于真的把心放了下來。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傍晚的彩霞映得天邊一片流光溢彩,美輪美奂。
帝都皇城,九門皆開,十萬虎贲軍,十萬龍城衛,十萬禦林軍,将通往皇宮的九門守衛得固若金湯,長長的禦道上,紅氈從神武門一直通到皇宮正門,禦道兩旁,數不清的鐵甲禦林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筆直堅挺的身軀,威嚴森森的氣勢,如同這皇城内外暗夜裏的影子一般,無聲守衛着至高無上的皇朝江山。
馬車在城門處停了下來,再無法前進半步——
數千甲胄分明的禦林軍護衛營将士林立兩旁,護衛着寶扇羽幡,明黃華蓋的天子儀仗直接守住了通往皇宮的城門,各自一身隆重親王蟒袍的秦王、墨王、桓王,還有烏壓壓一大群身着朝服的官員,以墨侯和丞相謝言灏爲首,齊齊安靜無聲地站在天子儀仗左右,依着個人的品級官職,站得一絲不苟,沒有絲毫淩亂。
數千人之多的陣勢,直接将蒼鳳修和青鸾乘坐的馬車堵在了皇城外。
再進不得一步。
秦王站在衆人的最前面,先是看了一眼護駕回抵的三王和月流殇,須臾,面朝着封閉的馬車高聲道:“蒼氏皇族豫章親王淮秦,率嫡子靜桓,嫡女靜雪,以及皇室宗親王爺,朝廷文武官員,恭迎皇上回宮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音落下,人已以最标準的叩拜天子的禮儀,恭恭敬敬地俯身跪下。
他身後的那些所謂的皇室宗親——實則隻有蒼靜桓和蒼墨白,以及懷王世子蒼靖宇,在他話音落下之際,瞬間以最标準的姿勢伏跪于地,高聲叩拜,“恭迎皇上回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朝上衆臣與護衛天子儀仗的甲胄禦林軍緊接着跪下,“恭迎皇上回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千人一起山呼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舒問、蘇煜,夜無籌和月流殇四人見狀,也是瞬間自馬上利落地翻身而下,順勢跪倒在馬車旁,“拜見吾皇萬歲!”
所有的聲音落幕之際,周遭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再開口說話,所有人不自覺地屏息,靜靜地等待着馬車中準天子的回應。
青鸾素手掀起紫色華貴的車簾,看了一眼外面壯觀的陣仗,瞬間嘴角一抽。
放下車簾,她眼神有些怪異地瞅着面色沉靜的蒼鳳修,對上蒼他平靜清冷的眸光,似笑非笑地道:“這種浩大的陣勢,真有一種群臣逼宮的感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些朝廷的官員們,是被攝政王生平罕見的一次離家出走給吓到了,還是生怕再發生什麽意外?齊齊堵在這皇城門口,是想幹脆直接地把準天子逼上皇位吧。
蒼鳳修眼角一挑,逼宮?
真虧這丫頭敢說。
不過,即便沒有出去看,隻聽方才那陣驚人的響動,蒼鳳修此時也能深刻地感受到,外面現在是什麽樣的一副情景。
他淡淡斂眸,良久沒有說話。
青鸾坐在身旁,緩緩凝眉,輕聲道:“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樣的場面?”
“準确來說,本王是厭惡。”蒼鳳修道,微垂的眼底,遮蓋了諸多從來不屬于他這個攝政王該有的情緒,“或許是因爲掌權的時候太過年輕,本王向來不喜歡決定權掌控在别人手裏的感覺,非常不喜歡。”
他的聲音不高,也沒有刻意壓低,馬車外大多朝臣離得稍有些遠,自然是聽不到隔了一道布簾的馬車裏說話的聲音,但是舒問與月流殇四人卻是與馬車靠得很近,加之他們耳力也不差,一片過分安靜的氣氛中,蒼鳳修與青鸾說話的聲音,他們竟是聽得清晰明了,一字一句讓他們眼底色澤如波濤翻湧,面上卻一片沉靜如雪。
非常不喜歡……
青鸾沉默了須臾,道:“對于當皇帝,你是不是也很厭惡?”
“……”蒼鳳修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沉思了片刻,才難得以斟酌的語氣道,“我曾經沒特意去思索過這個問題,但是……丫頭,你知道嗎?十四歲之前,我曾經有過一個想法,待我滿十六歲了,如果能有出宮的機會,我要用四年的時間,将蒼宇皇朝的每一寸土地都踏遍,攬盡蒼茫九萬裏江山風雲,親眼見識一下蒼氏皇族統治之下的,這片廣袤的土地真正的面貌。”
青鸾聞言,顯然是意外,怔怔地道:“這樣的話,我從沒有聽你說過。”
“本王不說,是因爲已經沒有意義。”蒼鳳修輕笑,笑容卻不同于以往那種,清淺的自負和驕傲,而是帶着一種讓人心疼的寂然,“本王從十四歲承先皇遺命,攬下攝政的大權與責任開始,這樣的想法便永遠被封藏在了心底,從此再未提過隻言半語。”
青鸾沉默了須臾,心裏已然了然,“所以,其實你心裏根本就不想當皇帝?”
不想當,卻不得不擋。
因爲蒼氏的江山不能斷送在他的手裏。
“本王向往的生活,是一葉扁舟,是滄海餘生,是周遊天下,是歸隐山林。”蒼鳳修平靜地說着,“唯獨不是,成爲萬人之上的天子。”
青鸾心裏微微一震。
舒問、月流殇四人亦是感到從未有過的震動,與此同時,心裏竟是慢慢地,幾不可察地升起絲絲縷縷自責與愧然。
十四歲執掌大權開始,九年來除了僅有的幾次領兵出戰,蒼鳳修從未獨自離開過皇權中心的帝都,而這番僅有的一次,隻離開了短短不到二十天功夫,就被他們生生逼了回來。
此時此刻,舒問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愧疚與自責,不同于以往犯錯時的那種心态,而是一種酸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