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明亮的屋字裏,亦是一片安靜無聲,沉默已經維持了半個時辰,蒼鳳修靜靜地看書,月流殇靜靜地跪着,垂眼望着地面,冰藍色的袍擺安靜地垂鋪在地上,平素看起來讓人格外喜愛的色澤,此時映在眼底,也莫名地多了一些暗淡無光的沉重。
在這間沒有多餘的一個人的屋子裏,慣于呈現于人前的所有桀骜不馴與傲然的鋒芒,盡皆收斂,此時此刻,即便擁有如何敏銳與犀利眼神的人,也無法從這個男子身上,窺察到一星半點的鋒芒棱角。
因爲他太過溫順了,溫順得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沉沉的深夜裏,隻能隐約聽到窗外夜風吹動樹梢發出的輕微聲響。
書卷又被翻過一頁,月流殇低垂着眼,垂在身體兩側的手,随着書頁翻動的聲音而無意識地輕顫了一下,心裏開始升起濃烈的不安,不是因爲即将面對可怕的懲罰,而是一種……或許根本不可能有懲罰的恐懼。
曾經那些已經久遠,實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的記憶,又習慣性地浮現在眼前,月流殇覺得心裏一陣陣發冷。
他不敢去想象着某種讓他恐懼的可能,他不想,親手将眼前的這一切打破,再度變成以前那個連自己都厭惡的自己。
屋裏的氣息安靜而沉悶,在月流殇心上制造出沉重的壓力,仿佛一座千斤頂重重壓在心上,搬不動,挪不開,讓人清清楚楚地體會到了窒息的感覺。
書卷似乎又被翻過去一頁,月流殇不自覺地抿緊了唇角,他知道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耗在這裏,天亮之前,如果沒有辦法挽回什麽,那麽這一生,他将徹底失去希望。
慢慢從地上站起身,他擡頭看了一眼半倚在床榻上的蒼鳳修,不發一語,慢慢轉身走了出去。
蒼鳳修眉眼沉靜依舊,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垂眼看着手裏的書卷——這是離開帝都之前,在自己書房的暗格裏珍藏的一本,世間獨一無二的,蒼氏先祖昊帝的手劄。
手劄,不同于史書,上面隻是記載了昊帝陛下與那個來自異世的皇後相處過程中的一些事情,算是比較私人的東西。
這本書被保存得很好,因爲與社稷政務不相關,被閱覽的次數并不多,蒼鳳修以前也隻是放在暗格裏收着,但是遇到青鸾的這三年裏,他卻是時不時會拿出來翻閱一會兒。
一縷清風從門縫裏吹了進來,蒼鳳修擡起頭,看見去而複返的月流殇手裏拿着一物,他挑了挑眉,聲音淡漠地問道:“想挨打?”
月流殇怔了一下,垂眼看看自己手裏的馬鞭,低聲道:“找不到别的懲罰工具了。”
“我不會拿這個打你。”蒼鳳修淡淡說道,雲淡風輕一般垂下眼,“你該知道爲什麽。”
月流殇沉默,心頭卻湧起無法言喻的激蕩。
是的,他知道是爲什麽,因爲這是馬鞭,是用來抽打畜生的。
他的主上,當然不會用這個來懲罰他。
“如果你是爲了試探我,流殇,你該明白,那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這句話,成功地讓月流殇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又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次出去的時間有點長,不過,蒼鳳修似乎并不在意,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想起去了城主府的青鸾,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柔和了一些。
樹影婆娑,烏雲湧動。
“主人。”身影隐藏在窗外的金羽恭敬地低聲開口,“白渭城被控制了,有人以七萬九千人的性命威脅城主白寂然,讓主人永遠回不了帝都。”
“是嗎?”蒼鳳修微微勾唇,似乎覺得有趣,“查出是什麽人了嗎?”
“還沒有,郡主還在城主府,白城主似乎打算舍棄這七萬多人。”
“本王知道了。”蒼鳳修淡淡道,“讓青鸾小心些,不要輕舉妄動。”
“是。”
應了一聲,金羽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擔憂地道:“屬下安排了影衛保護主人……”
“多事。”蒼鳳修淡斥了一聲,“訓練營的影衛都在附近了?”
“不止是訓練營的影衛,還有青龍影衛,白虎影衛,以及鳳衣樓殺手閣的人。”
蒼鳳修聞言,似乎有些意外,“他們沒有回帝都?”
“沒有。”金羽站在窗外暗處,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到他的聲音很是淡定,“青龍王、白虎王、墨王殿下同時發出密令,所有派出來的人,在主人沒有安然回到帝都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回去。”
聞言,蒼鳳修靜了一瞬,淡淡道:“金羽,你覺得這是保護,還是押解?”
“……”金羽瞬間沉默,須臾,恭敬地道:“屬下先告退了。”
話音落下,人已沒了蹤影。
有那麽多鬼魅一般的高手影衛躲在暗處,主上的安危自是不需要他操心,反倒是青鸾那裏,需要盯着。
蒼鳳修嘴角微微一抽,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良久才收回視線,看着手裏的書卷,須臾,緩緩合上書,放在一旁。
從床上起身,蒼鳳修走到桌邊,自己動手倒了杯茶,已經涼了,不過隻是爲了解解渴而已,所以他并不在意,端起來淺淺喝了幾口。
熟悉的氣息已經返回,蒼鳳修轉過身,看着推門而入的月流殇動作沉穩地關上門,然後轉過身來,神色從容地呈上一根細長黑亮的鞭子,在屋子中間跪了。
蒼鳳修放下茶盞,漫不經心地伸手,接過了他手裏這根看起來很新的鞭子,垂眼細細打量了一番,鞭身細長卻柔韌,色澤黝黑發亮,鞭柄也是黑漆漆的,質地堅硬,蒼鳳修幾乎一眼就看出了這根鞭子是由堅韌的蟒皮做成的,價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若真的打在人的身上,最多十下,就能生生廢了一個武功高手。
“對自己倒是殘忍。”蒼鳳修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本王,并沒有虐待的嗜好,拿着你的東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