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奉命送了一壺茶和兩個茶盞進來,就恭敬地退下了。
蒼鳳修親自動手,給自己和蒼聿雲各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天氣熱,喝些涼茶可以解暑。”
蒼聿雲看着他執着茶壺的手,一雙修長漂亮的手,如果他家皇叔不是身在皇族,而隻是一個普通的貴族公子哥兒,那麽無疑的,這雙手非常适合彈琴,适合作畫,同樣也适合練劍。
而現在,這雙手,卻是執掌天下的手。
并且,以後将一直掌控着蒼氏皇族的江山,直到他漸漸老去。
蒼聿雲思緒有些飄遠,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腦子裏勾畫着蒼氏皇族以後的江山輿圖。
想象着在他家皇叔治理之下,蒼氏江山将走向怎樣的巅峰輝煌,天下将迎來怎樣的繁榮盛世,以及,幾千萬子民即将擁有的,長達幾十年安穩平靜的歲月。
蒼聿雲心裏,此時竟隐隐地生出了一種期待,一種豪情壯志,一種無法述說出口的……遺憾。
可惜,如何的盛世,如何的安穩平靜,如何的輝煌與成就,也注定了他,此生無緣得見。
“困了?”蒼鳳修淡淡瞥了他出神的表情,身子輕輕斜倚在軟榻一頭的白玉屏風上,閑聊的語調,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慵懶意味。
蒼聿雲蓦然回神,下意識地先擡頭看了他家皇叔一眼,随即淡淡搖頭:“不困,是我走神了,皇叔。”
頓了頓,“對不起。”
蒼鳳修道:“因何而走神?”
“我……”蒼聿雲遲疑了一下,“聿雲……不知道該怎麽跟皇叔說。”
“什麽話在本王這裏都可以簡單直白地說出來。”蒼鳳修垂眼,淡淡道,“本王不會因爲你說了實話而怪罪于你。”
“但是……很荒謬。”蒼聿雲小心斟酌着用詞,“是關于……宿命的問題。”
“宿命?”蒼鳳修擡眼,“你相信宿命?”
蒼聿雲心裏一緊,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點頭:“聿雲不得不信。”
“相信就相信吧,這沒什麽大不了。”蒼鳳修喝了口茶,“本王也相信。”
什麽?
蒼聿雲震驚地擡頭,“皇叔?”
“你很驚訝?”蒼鳳修輕輕一笑,笑容失卻了往日一貫的清冷,看起來溫和平靜,“本王已經說了,今日什麽話在這裏都可以簡單直白地說出來,不管你是想與本王探讨什麽,還是想告訴本王什麽,本王都不會怪罪于你。”
今天的皇叔,真是溫柔得讓人如沐春風。
蒼聿雲暗忖,如果皇叔知道了自己的計劃,是不是還會如現在這般和善?
真的。什麽話都可以說嗎?
蒼聿雲心頭微微沉思,須臾,緩緩道:“皇叔,如果……如果聿雲即刻死了,丢下蒼氏的江山大業,任性地選擇以死亡來逃避責任,皇叔會責怪聿雲嗎?”
“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嗎?”蒼鳳修擡眼,不答反問。
“……”蒼聿雲不自覺地抿唇,這一次卻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本王不會怪你。”蒼鳳修卻似乎并不期待他給出什麽答案,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生來就背負的責任,宿命這種說法,雖聽來有些蠱惑人心的意味在裏面,但無可否認,凡人無力更改既定的命運。”
蒼聿雲驚訝地擡頭,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皇叔說……凡人無力更改既定的命運?這是不是說,他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他的命運,相信他并不是在爲自己的逃避,找一個荒謬絕倫的借口?
“皇叔……”心頭悸動,隐隐生出了些許希望,蒼聿雲覺得自己眼眶莫名地發熱,
他想,他似乎真的可以與皇叔和盤托出吧?
皇叔會原諒他自私的逃避嗎?
想起雨熙在他掌心寫下的四個字,蒼聿雲心頭思緒紛亂,一時之間仍然有些猶豫。
然而,猶豫不過片刻,他緩緩沉澱下心思,試着整理自己的語言,“皇叔,離中元節還有十六天……”
也就是說,這一世,他和雨熙僅僅還可以再活十六天。
而下一世……滄海桑田,待他們複蘇了記憶,不知道世事已曆經怎般變化?
“中元節?”蒼鳳修挑眉,若有所思地開口,“中元節除了祭祀之外,你還有什麽其他的安排嗎?”
“嗯。”蒼聿雲點頭,眼睑卻緩緩垂了下來,盯着茶桌一角,“我……大概隻能活到那一天。”
終于,還是說出來了。
心裏不知道是突然間空了,還是輕松了,總之,最後一句話說完,蒼聿雲隻覺得……好像什麽壓力也沒有了,接下裏是不是隻要等着皇叔發怒,或者平靜地接受,即可?
“隻能活到那一天?”蒼鳳修面上沒什麽反應,隻輕輕挑了下眉梢,狀似不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
蒼聿雲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在蒼鳳修平靜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站起身,竟是撩起了龍袍,慢慢跪倒在地。
蒼鳳修眼神幽深,面色淡然地看着他的動作,不說話。
“這些年,感謝皇叔耗盡心力爲聿雲所做的一切,聿雲心裏慚愧。”蒼聿雲低着頭,根本不敢去看蒼鳳修的雙眼,心頭浮上濃濃的自責與羞愧,以及更多的感激與孺慕之情,“聿雲經過幾個月的深思熟慮,決定于中元節那天夜裏,子時之前,讓自己駕崩于寝宮之内,并且,禅位于皇叔。”
一番話緊繃着心弦說完,蒼聿雲感覺脊背上都冒出了些許冷汗。
掌心一片汗濕,卻不是因爲夏季的炎熱,書房裏的氣溫比起外面要涼爽許多,而且,内力深厚的練武之人,本就無懼于這點熱度。
掌心冒出的,是涔涔的冷汗。
書房裏的一片安靜,安靜得教人心裏不安。
時間靜逝,感覺過了很漫長的時間之後,蒼鳳修才緩緩開口:“欽天監算出了你的大限,就是在中元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