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灏也懵了一下，方才一針見血之語，瞬間變成一個完全不成立的假設，淪爲廢話。
擡頭望了望前方依舊負手而立，一身風華清貴無雙的蒼鳳修，謝言灏隻覺得頭頂有一片烏鴉嘎嘎飛過，沉默了半晌，終于慢慢垂下眼，心裏沉沉，卻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現在完全不确定，皇上是不是也聽到了攝政王這番要還政于他的話，所以很體貼地配合着，還特意送來了一張封妃聖旨，堵住群臣的嘴？謝言灏搖頭猜測，皇上或許壓根不知道這邊殿上發生了什麽事，否則他一定不會這麽乖地竟真的選了妃，還一選就是兩個。
心裏苦笑，如果皇上知道自己幹了一件很蠢的事情，待會兒，他一定會悔恨得想撞牆自殺吧？
殿上一片沉默。
群臣尚未從呆滞中回過神來，一個勁地發愣。
而青鸾和靜雪也同感意外——皇上冊封了蘇清韻和方媛媛，這是唱的哪一出？
皇上與肖家姑娘情投意合，卻沒有讓肖雨熙入宮，而是選了蘇清韻和方媛媛，這兩個女子……蒼聿雲究竟是想做什麽？
“如此一來，誰也沒有借口再勸阻主上的決定了。”舒問皺眉苦笑，端起一杯酒一飲而下，“這個皇上……簡直蠢到家了。”
語氣中，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他們這一桌，是滿殿唯一沒有應着聖旨跪下的一桌，因爲曾經有過皇帝口谕，四王可以面君不拜，而月流殇，從來就沒有給蒼聿雲下跪的說法，聖旨對他來說，與普通的公文告示是沒什麽兩樣的，隻不過是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而已。
端着酒杯，慵懶眸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殿上群臣烏壓壓的頭頂和脊背，月流殇勾唇輕笑，語氣漫然道：“擔心什麽？事情又不是沒有回轉的餘地。”
此言一出，幾個人齊齊轉頭看着他。
月流殇卻但笑不語，示意他們看向一個方向。
跪在衆人中間的蘇侯雖然低垂着眼，卻是一臉難看至極的神色，雙拳握緊，嘴角僵硬，顯然根本對此事沒有一點欣喜之色，更完全沒有料到皇上會做出這個決定。
青鸾想起上次蒼鳳修讓銀翼帶給蘇家的話，皇上生辰之日，蘇清韻也必須參加選妃宴，因爲她的年齡尚未超出皇上選妃的實際年齡，蒼鳳修彼時是因爲動了怒，可以說這是他對蘇家略施薄懲，或者也可以說，他是想斷了蘇清韻的念想。
但是後來，蘇塵似乎在皇上面前求情了。
青鸾若有所思地道：“本郡主曾經聽說，皇上許給蘇塵一道恩典，不會讓蘇清韻進宮。”
“此一時彼一時，蘇塵已經被下獄了。”
況且，如果今日皇上想對付蘇家，那麽什麽承諾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日催夜催，天天催着皇上納妃，今日皇上終于應着各位要求，冊封了一位貴妃，一位德妃，衆卿卻似乎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蒼鳳修輕輕挑了下眉梢，雲淡風輕一般笑了笑，“都還愣着做什麽？接旨吧。”
清涼的嗓音如一盆冷水兜頭淋下，殿上衆人瞬間回過神來。
這是皇上給所有臣子的一道聖旨，算是應了他們的要求，從此以後不許再在他耳邊唠叨着選妃選妃……然而，此時他們卻多麽希望，皇上能再固執一次，不要那麽早妥協。
大多人卻仍舊無法接受這個闆上釘釘的事實一般，苦惱着皺着眉頭不說話，隻有稀稀拉拉的少數人毫無底氣地應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部尚書。”蒼鳳修淡淡開口，“這份聖旨你接了吧，選個日子，舉行封妃大典。”
封妃大典一應事宜皆有禮部操辦，所以讓禮部尚書接了聖旨，其實也沒什麽不妥。
禮部尚書肖雲端，恭敬地應了一聲，起身上前，從太監總管手裏接過那道讓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燙手山芋。
“都起了吧。”蒼鳳修回身，端起一杯酒，對着群臣遙遙示意，“今天是皇上的生辰，各位幹一杯吧，算是給皇上慶祝了。”
群臣僵硬地起身，默默地在各自的席上端起一杯酒，默默與其他人對視了一眼，舉杯恭敬地喊道：“恭祝皇上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
青鸾斂眸，将手裏的就慢慢飲下，四王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也沉默無聲地端起酒杯送至唇邊，仰頭一飲而下。
舒問靜靜地看着手裏空了的酒杯，想起還在禦花園的皇上，喃喃自語：“萬壽無疆……”
皇上若是聽到，不知會有何反應？
“我怎麽覺得，你們幾個今天都有些奇怪？”蒼墨白皺眉，帶着些審視的眸光從眼前的幾人身上緩緩掠過，“皇上封妃，你們樂見其成？還是皇上親政了，正合你們的心意？”
月流殇平素不是總喜歡譏诮嘲諷嗎？怎麽今日看起來好像對皇上也沒了敵意，而對于皇上選了妃子，面前的幾個人——包括青鸾在内，他們的反應看起來似乎很平靜，蒼墨白心裏卻隐隐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而群臣齊齊恭祝皇上萬壽無疆之後，蒼墨白沒有忽略四王和青鸾面上一閃而逝的複雜神色。
似乎，萬壽無疆這個詞，用的并不恰當。
但是，雖然本來就隻是一種美好的祝願，并不可能真的成爲事實，但曆朝曆代皇上誕辰時，都是這樣的說法，也沒什麽不對啊。
蒼墨白有些想不明白，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們臉上奇怪的神情是因何而來，他隻是覺得不對勁。
“墨王殿下。”蘇煜察覺到了蒼墨白若有所思的眼神，淡淡一笑，“對于主上歸政，你有什麽想法？”
蒼墨白怔了一怔，須臾，平靜地道：“如果皇上肯用心，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皇上不是庸人，他隻是需要用心而已，蒼墨白對這一點很笃定，但前提是，如果。
若這個如果不成立，那麽，蒼鳳修這番突如其來的決定，對皇上來說，隻怕是一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