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是一語成谶,還是烏鴉嘴分外靈驗?
剛下了朝,四王、月流殇和青鸾幾人一起來到禦書房,蒼聿雲連午膳都還沒有用,直接遣退了所有不相幹的内侍,命令禦林軍退到方圓十丈之外守衛,任何人不得靠近禦書房一步,态度慎重而嚴肅,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六人,對此隻是沉默以待,眼底平靜看不出情緒。
他們不知道皇帝想做什麽,但是,即便打破他們的腦袋,他們也絕對不會想到,原因居然是——
不想當皇帝了?
不僅僅是不想當皇帝,而且,一心求死?
蒼聿雲平靜的幾句話落下之際,周遭的空氣幾乎瞬間凝結成冰。
氣氛冷滞,六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少年天子一片雲淡風輕的俊臉,禦書房外陰雲沉沉,禦書房内沉沉陰雲,唯有制造出這般詭異效果的罪魁禍首蒼聿雲,臉上依舊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淡然,仿佛方才從他嘴裏說出來的那番話,隻是在向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問今天是否吃飯了睡覺了,問今天的心情還好嗎……一般,而不是輕描淡寫地說,“朕打算禅位給皇叔,但是,如果朕不死,這個方法就絕對行不通,所以朕需要你們的幫助。”
蒼聿雲自從即位以來,在四王面前說話,幾乎從沒有哪句話能制造出今天這樣的效果,幾乎堪比蒼鳳修雷霆大怒時,讓四王瞬間噤聲,擁有無聲卻絕對懾人的威力。
“妖孽,你可以去街邊擺攤做算命先生了。”青鸾雙臂環胸,身子斜倚着巨大精美的白玉屏風,對蒼聿雲的話回以淡淡的挑眉之後,如斯對月流殇說道。
微垂的眼底,卻有異樣幽深的光芒一閃而逝。
算命先生?
“蒼聿雲,你在開玩笑,還是戲耍着我們好玩?”一進禦書房就懶散地窩在軟塌上,完全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怎樣舒服怎樣來的月流殇,表情難得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僵硬地撐起身子,冰冷地咬牙。
蒼聿雲搖頭,“朕沒有開玩笑,也不是在戲耍你們,朕說的話句句當真,絕無玩笑之意。”
月流殇聞言神色更冷,帶着犀利審視的眼神徑自盯着禦案之後的天子,在确定對方面上的表情帶着十足十的真誠,而的确并非拿他們戲耍時,終于忍不住冷冷開口,“你想死?本座還不想死呢,你腦子抽了突然發什麽神經?年紀輕輕的就尋死覓活,是突然受什麽刺激了嗎?真是奇怪,以前也沒見你這般脆弱……”
“流殇。”夜無籌沉聲打斷了他的話,轉過頭看向蒼聿雲,微微思索之後開口道:“如果皇上是因爲方才大殿上發生的事情,而心裏不悅,臣等在此給皇上賠罪。今日之事,并不是針對皇上,但此時想來,無籌出題時确實沒有思慮到皇上在學子面前的威儀,這是臣的失誤,願受皇上制裁。”
說罷,衣衫一撩,就待跪下。
“朱雀王!”蒼聿雲見狀,慌忙站起身出聲阻止,“别!”
夜無籌擡眼,“皇上?”
“不……不要跪。”蒼聿雲苦笑,“朕不是因爲你的原因,你多慮了。”
如果是隻是因爲這個,他不會選擇一死以求解脫。
“如果不是因爲大殿上的事情……”夜無籌皺眉不解,“那不知道皇上何故突然生出如此荒謬的想法?”
“荒謬?”蒼聿雲頹然坐了下來,狼狽地抹了把臉,看向眼前幾人,低聲沉沉地道:“或許你們覺得荒謬吧,但是這個想法在我心裏已經生根很久了,隻是以前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也沒敢在皇叔面前露出迹象,這番正好你們幾個一起來了帝都,我才終于下定了決心,良機不容錯過,朕不能再等下去了。”
舒問皺眉,聽出了幾許理頭,“什麽意思?”
“皇上,”蘇煜溫和地開口,眼底卻是同樣的凝重與深思,“禅位一事非同小可,天子駕崩更不是随意說笑的事情,皇上還請三思。”
靜靜看着眼前這位才十九歲的少年天子眼底流露出的厭世,青鸾心念微動,思及昨夜蘇煜的一番言語,心裏升起些許歎息之意,語氣難得放柔了許多,“皇上,如果你心裏真的有什麽打不開的心結,本郡主可以勉爲其難地幫助你一二。”
“呃,小王也是這個意思。”舒問忙不疊點頭,“如果皇上心裏郁悶,或者有什麽打不開的結,我們都可以幫助皇上,并且絕對爲皇上保密,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想不開……”
“哼。”月流殇躺回軟榻上,語氣也不再冷嘲熱諷,而是帶着一點傲嬌的服軟,“如果你肯打消這個無稽的念頭,本座以後盡量對你恭敬一點,就算心裏不服你這個小屁孩,也絕對不讓你在群臣面前難堪了。嗯,那個……今年我給國庫的銀兩再加個三百萬,你意下如何?”
對于月流殇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多大轉彎的态度,以及青鸾和舒問誘哄孩子一般的語氣,蒼聿雲隻能低眼苦笑。
他看起來就真的那麽像個小孩子一般幼稚嗎?
“皇上。”墨不赦也沉聲開口,濃眉緊鎖,眼底帶着些許不贊同的譴責意味,“江山社稷穩定不易,皇上厭惡朝政,攝政王替您已經包攬了許多,群臣現在也已經默認了您不願歸政這個事實,朝上朝下都不會再行逼迫,而且,恕臣直言,對于朝臣與四王的态度,皇上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在意過,既然如此,皇上何不繼續當個逍遙自在的皇帝?以後等哪一天皇上想通了,願意封妃納嫔,傳下子嗣,皇上再想禅位,也不是不可以……”
“玄武王,”蒼聿雲擡眼,面無表情地道:“你的意思是,等朕有了子嗣再禅位于小皇子,然後繼續由皇叔攝政,一直操勞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