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鳳修在心頭輕撚着這句話的含義,須臾淡笑,“蘇家的家風不就是如此?”
“嗯,就是因爲如此,上次談論此事時還被郡主狠狠奚落了一頓。”蘇煜微微一笑,“郡主不知哪來的那麽多特立獨行的想法,覺得男尊女卑不公平,雖然說法有些驚世駭俗,但煜深思之後,卻覺得郡主說的并非全無道理。”
“特立獨行?”蒼鳳修輕喃,須臾,嘴角輕勾,“她的确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
“郡主心裏,似乎并沒有忠君愛國這樣的思想。”蘇煜說此言時,臉色微微有些嚴肅,因爲對面坐的這個人他的主上,而主上心裏對青鸾的性格顯然比其他人更明白,所以,他不覺得不安,隻把這個問題當做一個疑惑來談論。
然而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能把忠君愛國這樣的事情當做玩笑來說。
蘇煜話音落下之際,卻見蒼鳳修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别的反應,隻淡淡挑了下眉梢,“忠君愛國?她的詞典裏沒有這幾個字。”
蘇煜聞言,倏然一靜。
縱使他天資聰穎,反應過人,此際也不明白蒼鳳修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或者該說,他不敢去思索他話裏的意思。
青鸾看起來睿智無雙,反應太過靈敏,而且經常出口成章,說話時思緒清晰嚴謹,沒有半絲混亂不合邏輯之處,引經據典之事也偶爾爲之,雖然有時也說些他們聽不懂的話——但是,這改變不了她是一個才女的事實。
雖然不曾刻意展示琴棋書畫,但蘇煜一點兒也懷疑,青鸾是有才的,且不說其他的才藝有多擅長,最起碼來說,她是讀過書的。
不管男女,但凡讀過書的人,哪怕師尊父母沒有刻意傳授,一般的書籍裏也都有類似于忠君的教條,尤其是出身大家的之女,幾乎甫一學會說話開始,就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但是青鸾卻顯然并沒有。
不是刻意的忽略,而是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她崇尚的不是忠君愛國,而是強者爲尊——這一點,她自己曾毫不避諱地談論過,即便是貴爲九五之尊的天子,也必須有足夠的本事讓人臣服,能輕易駕馭強将,能讓人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擁有強大的即便是面對狂風巨浪也能穩如磐石的意志,能讓人不由自己地想追随,而不是迫于無上的身份地位所不得不做出的恭敬屈服。
這才是青鸾腦子裏強者該有的一種形象。
不是因爲身份尊而強,而是因爲本事強而身份尊。
從心底來說,這樣的說法其實很得四王的心思,因爲包括月流殇在内,他們幾人不但從小與蒼鳳修一起長大,偌大天下,也僅此一人能讓他們垂下高傲的頭顱。
他的強大,他胸懷天下的氣度與威儀,他掌控江山的沉着與雍容,他力挽狂瀾時的淡定與無情,他面對權勢時的沉靜與灑脫,甚至是……儒雅的眉眼流轉之間流露出的淡淡清冷氣息,都是那般讓人覺得……敬畏與景仰。
四王的性子比起月流殇來說顯然皆内斂許多,知道在自家主上面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而無可否認,他們心裏的想法與月流殇是如出一轍的。雖然很少說出口,但是,誰都期待着看到自家主上君臨天下的那一天。
或許也因爲如此,他們與青鸾才如此合得來。
他們都驕傲自負,也同樣地以強者自诩,所以他們眼裏心裏所看到的君者,更應該是如主上這般真正的王者,而不是挂着個天子之名實則庸碌無能的軟弱之輩。
想到這裏,蘇煜意識到自己思緒有些飄遠,不由暗自虛驚了一般,如果對面的主上知道自己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麽,不知道會不會一掌把他直接從窗戶裏扔出去?
微微擡眼,蘇煜意外地發現,他家主上似乎也在走神?
應該是在想青鸾的事情,這些年蘇煜可從沒有見過蒼鳳修爲了什麽事情愁眉不展,這世上,大概也隻有青鸾有這本事讓隻手掌控天下的蒼鳳修也感到左右爲難吧?
“本王打算待皇上生辰之後,直接讓青鸾去西域邊境訓練水軍。”
耳畔突然想起這句話,蘇煜沉默了一下,慢慢擡眼,“主上是打算讓郡主現在開始成長?”
蒼鳳修淡淡一笑,“事實上,青鸾已經成長得不錯了。她現在所需要的,隻是磨煉而已。”
磨煉,磨的是心性,是鋒芒,是脾氣。
蘇煜點頭,“主上對郡主看得很深很透,郡主本事已經足夠強大,她現在的确隻是欠缺磨煉,隻是……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郡主應該會很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但是現在,郡主心情不是很好,或者說有些敏感,如果主上提出這樣的決定,郡主會不會一氣之下來個不聞不問,直接闖蕩江湖去?”
當面違抗命令這種事,對青鸾來說,應該是最拿手的本領之一吧?
蒼鳳修挑眉,“蘇煜,本王怎麽覺得,你這趟來帝都,性子變得活潑了許多?是受了青鸾的感染?”
活潑?
蘇煜愕然,随即嘴角一抽,主上是在說他幼稚嗎?
淡定地颔首,“郡主是個奇特的女子,與她一起相處幾天,許多想法不知不覺間就會被改變了。”
準确來說,青鸾是非常擅長駕馭人心。
兩人說話間,雖時有走神,但桌面上的棋局卻是下得絲毫未見雜亂,蘇煜執黑子,蒼鳳修執白子,一來一往遊刃有餘,還有多餘的精力閑聊——當然,從頭到尾,聊的也隻有青鸾而已。
一盤棋下完,蘇煜險輸一子,雖然輸了,但是用句安慰人的話來說,叫做雖敗猶榮。
外面天色已經退褪去了純粹的黑,而漸漸露出了昏暗的光亮,宣告着又一天的開始。
收拾好了棋具,蒼鳳修淡淡道:“跟他們幾個說一下,朝堂上群臣皆在,殿前不要鬧得過分放肆,否則傳到了本王耳朵裏,一個個就需要把皮繃得緊一點了。”
蘇煜聞言,抿唇輕笑,“是,他們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