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爲人知的秘密?”青鸾低笑輕喃,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蒼墨白,緩緩吐出一口氣,“這一點倒是難不倒本郡主,不過,那個霍氏老妖婆……說實話,本郡主真不想看到她。”
禦案上被謝言灏列爲緊要的折子有十多本,都是需要即刻批複的,蒼鳳修一本一本翻過去,禮部關于春闱的主考官舉薦,有關皇帝選妃的奏章,恒州邊境旱災及盜匪出沒,東方青龍王舒問擁兵自重,自立爲帝……
蒼鳳修一一看過去,修眉微鎖,表情清冷,讓禦書房裏其他三人幾乎立刻就敏感地察覺到了周圍氣息的轉變。
所有聲音一瞬間靜止了下來。
打開蘇煜送來的密信,一目十行看完,直接朝一旁袅袅生煙的香爐裏一扔,密信一點點化爲灰燼。
抽出了那本請旨爲皇帝納妃的奏章,蒼鳳修擡頭看向謝言灏,“這本是誰呈上來的?”
奏章内容下面有署名,蒼鳳修可以自己看到,不過,他這樣問,謝言灏卻是心下一沉,恭敬答道:“是秦王。”
“因爲是秦王所書,所以歸爲緊要,還是因爲事關皇上?”
謝言灏心知這絕不是在考他,原因隻有一個,自己判斷失誤了。
撩衣跪倒在禦案前,半垂着眼,明知這個時候怎麽回答都是錯,還是低聲解釋道:“朝臣們呈上來的折子十之八九都是請旨爲皇上納妃,有的以沖喜爲借口,有的直言江山命脈傳承,皇上不可無嗣,以秦王爲首的王爺們亦無一例外,類似的折子有三十本之多,臣無法壓下全部,所以……”
“衆怒難犯,言灏,你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蒼鳳修淡淡注視着他,眉眼間清冷如畫,平靜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情緒。
可不管是在他身邊服侍三年之久的謝言灏,還是對他的性子已經足夠了解的蒼墨白,都深知這平靜的表面下,他已然發怒的事實。
迄今爲止,除了膽量異于常人的鳳青鸾,還沒有人能在發怒的蒼鳳修面前維持鎮定自若。
謝言灏也不例外。
“言灏知罪。”
沉穩的嗓音,卻帶着不平靜的語調,即便已經位居丞相高職,在攝政王蒼鳳修面前,謝言灏依舊無法掩飾心底的不安。
“本王記得曾經有教過你,如果無法頂住衆口一詞的壓力,你可以選擇放棄丞相一職,或者本王退一步,多給你三年磨練的時間。”折子扔在禦案上,蒼鳳修倚着寬大的黃金椅背,漫不經心的眸光卻帶着懾人的逼視,“言灏,你希望選擇哪一種?”
謝言灏心底一震,刺骨的寒意襲上脊背,他緩緩俯首,直至額頭貼到冰冷的地面,依舊是那一句,“言灏知罪,求王爺責懲。”
蒼鳳修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
太過壓抑的氣氛讓蒼墨白也感到不安,本随意站在一旁的姿勢,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握緊手裏的劍,握得指關節泛白而不自知。
唯一可以稱得上平靜的,大概隻有青鸾了,禦案上有泡好的茶,他們進入禦書房之前宮人剛剛送過來的,青鸾沉着地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放到蒼鳳修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端起來喝一口潤了潤喉,青鸾斂着眸子看着杯子裏瑩潤誘人的色澤,淡淡的嗓音卻隐隐透着殺伐果斷的淩厲,“蒼氏皇族當家做主的是皇帝和攝政王,除了他們,其他的……都隻是奴才。一個忠心守本分的奴才,不該擅自插手主子的家事,否則,可視爲謀逆犯上,罪當淩遲。”
蒼墨白身子劇震,不敢置信地擡頭看着青鸾。
這番話說得可謂一點情面都沒留,甚至狂肆至極,可……所有人都知道,她說的是事實。
一針見血。
江山如畫,執掌江山的永遠隻有一人,權勢握在誰的手裏,誰就是主子,其他人,不過是奴才。
臣,這個字隻是官員與平民百姓的區别,雖然能讓許多人産生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可他們本質上是一樣小,都是主子的奴才,誰也不例外——不管是皇族之中最年長的秦王,還是文武百官之首的丞相,甚至是後宮的皇後嫔妃……歸根結底,都隻是皇族的奴才,皇帝的奴才。
蒼墨白和謝言灏都明白青鸾話裏的意思,可即便是事實,真正敢于說出口的,世間寥寥無幾。
哪怕是皇帝,也從來不敢把大臣們真的當成奴才,人多怨望,則旨意不能出禁門,皇帝的權力将一點點被架空,最終成爲傀儡,或者朝臣聯合起來廢帝另立,爲了自己的利益,選擇一個容易控制的君主——
曆史上并不乏這樣的先例。
皇上隻有一人,可下面領着皇帝旨意辦事的臣子卻有無數,衆口铄金,衆怒難犯,當多數對上少數,當衆口一詞就同一件事上谏時,隻能證明臣子們是對的,皇上若堅持反對就是剛愎自用,就是倒行逆施,臣子們的請求就不是請求,而是逼迫了。
曆朝曆代,朝上朝下,幾乎無人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不管皇帝多聖賢英明,在很多事情上,也同樣不能一意孤行。
可青鸾的這番話,卻顯然是要推翻慣例,真正做到一人之言。
謝言灏和蒼墨白心底同感震撼,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緩緩喝完了手裏的茶,青鸾擱下杯子,漫不經心地掃過一言不發的蒼墨白,和跪在地上的謝言灏,朱唇輕啓,隻輕輕吐出了四個字,“強者爲尊。”
皇帝頂不住臣子的壓力,隻能說明主弱臣強,若皇帝本身夠強,手段更狠,無所畏懼,莫說衆口一詞的逼迫,隻怕皇帝皺一下眉,所有人便隻能惶恐地伏跪于地,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強者爲尊,唯我獨尊。
這,就是青鸾所要表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