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回到府裏時,蒼鳳修也才剛剛抵達,對于青鸾缜密謹慎的安排,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但剛從朝上回來,對于發生了何事,他卻顯然并不十分清楚。
靜雪還在沉睡,蒼鳳修負手從她房裏走出來時,看到滿身傷痕的海岩腳步匆匆地迎面而來,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無數道鞭痕勾勒出身體上的血迹斑斑,血腥與鐵鏽的味道交織,空氣中還有一股陰冷的氣息在彌漫。
如畫的眉宇間儒雅依舊,卻多了絲縷清冷的氣息,蒼鳳修淡然一瞥,“怎麽回事?”
海岩一窒,臉色微變,緩緩屈膝拜倒。
怎麽回事?
想起蒼靜海對靜雪生出的龌龊心思,海岩心頭劃過深沉的厭惡與痛恨,卻有些難以啓齒,更恨自己的大意與無能,一時之間隻能咬牙沉默。
蒼鳳修淡淡道:“青鸾在哪?”
海岩又是一窒,覺得羞愧難當,低頭道:“郡主讓屬下先回來。”
蒼鳳修聞言,眸光淡然掃過他全身,目光平靜無緒,卻讓海岩渾身的神經都繃了起來,須臾,他漫不經心地道:“靜雪還沒醒,你先去打理一下自己。”
海岩聞言心底一松,暗暗籲了口氣,他此刻最怕的就是靜雪的惶惶不安,聽到她還未蘇醒,心神不由略略放松了些。
“是。”
蒼鳳修轉身離開,“本王在書房等你。”
海岩心弦倏然一緊,一瞬間隻覺手腳冰涼,脊背發寒。
長公主府的書房不算很大,裝飾也并不奢華,蒼靜雪平日裏閑來無事時偶爾會來看看書,而海岩因爲隸屬于青雲騎,平日裏要忙的事情很多,好不容易閑下來時自然想多與靜雪相處,所以府裏的書房雖然專人每天打掃,不過在大多時候都是閑置着不用的。
蒼鳳修走進書房裏,也沒有過多打量,徑自在巨大的梨花木書桌後面坐了下來,金羽無聲地把懷裏抱着的十幾本奏折放到了桌子上。
朝政耽擱了太久,許多事情急待處理,今天的早朝本該延長至少兩個時辰,但因爲海岩這出意外,蒼鳳修提早宣布散了朝。
翻閱了兩本折子,一陣輕微的衣袂翻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金羽和銀翼下意識地擡頭看去,随即又像個沒事人一般收回視線。
來人的氣息,他們太過熟悉。
書房的門沒關,蒼墨白慢慢舉步走了進來,臉色格外凝重。
蒼鳳修沒說話,徑自低頭批閱奏折。
蒼墨白等了片刻,見對方一直沒反應,嘴角微微抿了一下,語氣沉重地道:“青鸾廢了靜海。”
蒼鳳修視線在折子上的幾行隸體小字上停留了須臾,緩緩擡眼,看着蒼墨白有些蒼白的臉色,眉頭微鎖。
“青鸾廢了靜海。”蒼墨白似是怕他沒聽清楚,輕聲而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靜海現在僅僅剩下了半口氣,他身邊十二個死士死了十一個,隻活下了一個,青鸾留着他負責把靜海送回府。”
“如果本王沒記錯,蒼靜海三年前就已經武功盡廢了。”蒼鳳修面無表情地道,雖然明知道蒼墨白口中的“廢了”應該不是這個意思,但心裏卻還隐隐抱着一絲希望。
蒼墨白沉默了片刻,目光靜靜地看着他,半晌,才力持淡定地道:“她替靜海淨了身,蒼氏皇族出了第一個太監。”
聞言,金羽、銀翼齊齊愕然。
淨身?
蒼鳳修眼皮一跳,臉色無法控制地黑了黑,下意識地以手扶額,無聲歎息,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個青鸾……
已經打理幹淨自己的海岩,剛剛走到門外腳步便一瞬間僵住,臉色慘白而僵硬,顯然是聽到了蒼墨白的這句話——青鸾給蒼靜海淨了身。
這個消息,讓他腦子一懵,瞬間無法思考。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青鸾幹脆利落的手法,快狠準的身手,殺人時毫不拖泥帶水的冷絕,像是從地獄裏來的勾魂使者,他無法控制地感到一陣心驚。
那不是一個正常的少女該有的神情,殺人時連絲毫猶疑都沒有,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殺人,而更像是已曆經了無數次生死的殺手。
而且,是最頂尖的殺手之王。
可是在鳳青鸾進入帝都之前,她根本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三年閉關,她更是從未接觸過攝政王府外的任何人——這一點,海岩曾親眼見證,所以,即使是想破腦袋,他也無法想通,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究竟曾經有過怎樣不同尋常的經曆,以至于她在殺人時,身上的氣息竟是如此森冷無情?
面對蒼靜海爲他準備的酷刑,海岩尚且可以鎮定自若,然而青鸾狠辣無情猶如索命死神的手段,卻讓他從心底感到恐懼。
蒼墨白若有所覺地回頭,看見海岩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外,心思微轉,不解地道:“海岩,你什麽時候得罪了靜海?他爲什麽要對你動手?”
這般說着,邊側了側身子示意讓他進來。
印象中,蒼靜海雖讨厭,但一向自視清高,一般情況下,對武将之流——尤其是在朝上沒有品級的武将士兵,他向來不屑一顧。
這一回,針對海岩的這番綁架與私刑,卻不知是何道理?
海岩定了定神,踩着猶如千斤重的腳步走進書房,跪倒在冰涼地磚上的那一刹,他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
這個問題,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蒼靜海與靜雪是兄妹,他卻這般不顧道德倫常對靜雪産生了心思,對海岩與靜雪來說,都是心裏無法啓齒的難堪。
牢房裏,蒼靜海咆哮完那些心裏的怨恨與不甘之後,他的心裏也曾無法抑制地對蒼靜海産生了殺意——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别的男人惦記,海岩也不例外。
可彼時,他不但不能殺人,更是無能爲力。